第79章
十月份,扬州的桂花开得很美。
寒凉的风卷着无数坠落淡黄的花瓣,吹过青年缓慢走来的身影,吹过他沉默低垂的脸庞。
此起彼伏猖狂浑厚的乌角声中,阿朝看着霍肃沉着难看至极的脸色大步走上来,在他身后,年轻的重阙剑主一步步迈上高大的石阶。
两列数十长阙宗弟子簇拥中,为首的青年穿着玄色的剑服,背脊挺拔,他双手端着一个匣子,那匣子像有千斤的重量,沉得压得他的手青筋绷起,他的神容有一种决然而彻底的冷静,以至冷静到平静,他腰挎重剑、手持木匣,慢慢走过来。
阿朝看着他,目光滑落到那木匣。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年她六岁,刚来到昆仑沧川峰不久,听到敲门声时她刚刚睡醒起床,师尊在后院灶台给她煮鸡蛋,她连忙自己穿好衣服,拖拉着小小的布鞋颠颠跑去开门,她一鼓一鼓地推开厚厚门板,清晨灿烂阳光洒下,她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白须老者,他牵着身旁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少年,少年穿着素布黑衣,他只比她高一个头,沉默怀抱一把沉而宽的漆黑重剑,抬头寒星一样亮锐的目光看来。
“哎呀,哪来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慈眉老者故作惊讶,眉开眼笑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你就是小朝朝啊。”
“停。”
魔君倚坐在高大的王座,抬了抬手,黄狰得意高喊:“就站那儿,打开匣子。”
霍肃的神色难看至极。
寒霜州脚步停定,他垂着眼,慢慢打开木匣盖。
阳光驱散阴影,照亮老人阖目苍老的面容,他的长髯雪白,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就像阿朝很小时候爹娘抱着她过年时拜的灶神爷,所以那年她还小,张嘴就叫爷爷,傻乎乎问他是不是神仙,老者哈哈笑着把她抱起来,还给她摸自己的白花花的长胡须。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有着白白胡须的蔼慈爱的老者,她不要叫爷爷,她要叫伏伯伯,他是师尊最好的友人,他是伏昆道尊,长阙宗的太上长老。
现在伏伯伯在这里,他闭着眼,神容安详,却再也不会摸着宝贝的胡子,笑着叫她小朝朝了。
旁边的霍肃猛地闭上眼,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倒真有几分本事。”
魔君笑起来:“瞧瞧,我们朝朝都快哭出来了。”
寒霜州微微抬起眼,错过那一双水亮的眸光。
她瘦了许多,穿着华贵的裙衫,伶仃站在魔君身边,像一只受伤的幼鹿,鲜血浸出美丽鲜活的皮毛,她垂着眼,隐约可见眼底慢慢溢满水光。
魔君慢慢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她没有挣扎,这让那高大猖狂的妖魔之王感到愉快,他慵懒地挥挥手:“来,呈过来。”
寒霜州像变成了一个哑巴,他沉默着走到魔君面前。
血罗刹慵慢摩挲着少女手腕细腻的皮肤,男人紧实的手指沿着她腕肘纤细青色血管的轮廓慢慢滑动,他说:“你送来的天地誓约孤已看过,你的条件,孤答应了。”
“你们长阙宗的列祖列宗该欣慰,有你这么个有胆识的弟子。”血罗刹低笑:“你做了正确的决定,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们,为你们宗门留下了一道生息。”
长阙宗的弟子没有人说话,他们都低着头,像变成一群沉默的石像。
他们是长阙宗最真正的精英,年轻,娴熟剑意,身体起伏着磅礴而强大的力量,而那种力量,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强。
“你是叫寒霜州。”血罗刹打量着寒霜州,又问他,笑道:“名士诗剑气,一剑霜寒,十九州?”
“果然是好剑气。”旁边黄狰不怀好意:“杀自己师父杀得干脆利落。”
“哈哈哈——”
周围的妖魔轰然大笑。
黄狰见血罗刹淡笑不语,心里胆气更盛,伸手就去抓木匣中的头颅,嚣狂道:“快让咱瞧瞧,这脑袋割得好看不好看,要不够好看,咱再替你重——”
它的手在碰到伏昆道尊雪白胡须前,被一只苍白布满青筋的手拦住。
寒霜州慢慢抬起了头。
他的眉很浓,浓而如剑入鬓,深凹的眼窝,射出锐利而冰冷的光。
“我师尊,乃长阙宗太上长老。”他的声音嘶哑:“你不配碰他。”
黄狰被他的眼神震慑,一时僵滞住,血罗刹微微眯眼,眼底泛出某种残谑森骘的寒光,他微微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两根小小的柔软手指颤抖抓住他的手。
血罗刹顿住,难得露出古怪的神色,侧目看向少女。
“我想再看看伏伯伯。”她带着浓重鼻音,像水一样细弱:“义父,别让别人碰他,让他带着伏伯伯过来。”
周围所有人惊诧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
血罗刹眸色渐渐暗哑,沉沉看着她,意味不明。
“艹你个狗崽子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