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书童背着少爷,满头大汗,一路穿门过院。
唐夫人腿脚轻便,奔得快,没走到跟前儿,泪就下来了:“义山啊,义山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唐厚孜一脸的血,前襟上也全是血点子,直把唐老爷吓得换不上气,也不知道是伤着了哪儿,哪里都不敢碰。
“还不快去请大夫!”
街门外就有医馆,时辰还不晚,医馆合了半扇门,几个坐堂大夫在里边整理医案。唐府的下人们冲进去,拣了个空闲的坐堂大夫,三言两语说明来意,背起大夫就往府里跑。
这连请带胁的,直叫孙大夫心跳得扑通通,坐在下人颠簸的背上安慰自己救急不能等,这才没有怪罪。
被人慌慌张张背进了府,进了那屋一看,孙大夫便怔住了。
他家下人口中“头破血流”的少爷坐在床边,脸上污血都清理干净了,只是狼狈了些,嘴唇裂着,下巴颏肿着,鼻子里塞着两团棉花,跟前还坐着个胖姑娘。
那胖姑娘派头稳得很,正跟她家的老爷夫人说话:“……鼻腔前部出血,鼻骨没事,让哥哥别躺着,坐一会儿。哥哥这会儿并不头晕,不知道伤着脑袋没有,还得观察两天。”
“不过那几人下手有数,应该没照着脑袋砸,身上都是些皮肉伤,看着青青紫紫得吓人,但没伤筋动骨,问题不大。”
她一个半大孩子,说得头头是道的,唐家人都傻住了,听见大夫来了,忙把大夫往内请。
孙大夫望闻问切诊了好一会儿工夫,竟与她说得丝毫无差,心下奇怪,回头去看,那姑娘已经到了外屋了。
唐老爷和唐夫人一人一句地问他,儿子这里怎么样,那里有没有事,孙大夫一一答了,开了药方,让药童回医馆抓了药,又留下了治外伤的药膏,唐老爷才放他离去。
回头忧心忡忡地坐到床边,问儿子:“义山啊,那岳无忌为何要打你?”
唐厚孜少年心性,一说起这个气血就上涌:“爹你不知道,乡试的题泄出来了!是学台拟题的老先生们泄出来的!”
“这话可不敢乱说。”唐老爷神情凝重,待细细问了问是怎么一回事,长叹了声。
“义山你糊涂啊。咱们自己考自己的,何苦要管这茬事?咱也不给他们答题,他岳家爱找谁答,找谁答就是了,你闭起耳朵只当不知,管它这个抄那个贿,抄出来的也没你学问好呀。”
“爹,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唐厚孜不可置信地望着唐老爷,那股还没熄灭的心火轰然烧起来。
“学台泄题,学生买题,找人代答!这不是大错?不出三日,这题和答案就能散得满天飞,这乡试还有什么可考!中了举人,将来都是要上官场的!至不济也能挂在衙门里做个刑名、钱谷师爷,百姓要职,就叫这些走旁门左道的人来做?!”
唐厚孜越想越悚然:“这回是乡试,下回会试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路贿买考官,抄上进士去?!”
“这、这怎会……”
唐老爷心宽体胖,本就是得过且过的性子,这几年久居礼部,性子愈发绵软,一与人争执就打磕巴。
半天憋出一句:“他们德行有亏,路走不长的,老天爷都看着呢。义山啊,咱们自己心里有杆秤便好,你行得端坐得正,一路踏着正路往前走便是。可学台多年弊病,哪里是你一个半大孩子能管得了的?”
“人人怀着私欲,哪里还有公道!”唐厚孜梗着脖子,脖上的青筋兀起,一番话直说得声嘶力竭。
“天下事,坏于懒与私!我三岁识字,五岁读经义,这些年来读书从不敢懈怠一日,是因为爹说读书才能叫人正身黜恶,天下人都读书,天下人一齐齐正身立己,才能成就清明太平!”
“今日,孩儿眼中所见不平之事,难道就要看着它过去吗!难道爹从小给我讲的道理,就是嘴上说说的大话吗!”
他一向孝顺明礼,对着家人别说是大小声,连脸都没红过一次,遑论如此顶撞争执。
唐老爷气得胡子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甩手出了门。
内屋的吵嚷声静下来,慢慢地,才有了别的声音。唐厚孜的忍痛声,唐夫人的垂泪声,书童给少爷上药的絮语,全往脑子里钻。
唐珠珠坐在一旁哇呜哇呜地哭,骂“岳无忌混账”,“大坏蛋”,她总共就会这么两句骂人话,翻来覆去说了十几回了。
唐荼荼细嚼慢咽,吃完了桌上一整盘的点心,又慢腾腾酌完了一壶淡茶,心里“我是异世的过客”和“这是我家人”的念头来回交替,到最后一口冷茶喝完时,终于拿定了主意。
她问牧先生:“乡试八月才考,怎么这会儿题就出了,是真的试题么?还是有人编了套假题,拿到学生里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