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3/4页)

十几位老臣静了片刻,纷纷道:“臣等鞠躬尽瘁。”

内阁批红一直是直呈皇上的,金吾卫值守,伺候笔墨的全是司礼监小吏,里头几位阁臣口风极严,从来丁点消息都漏不出来,晏少祺也没敢往里头伸过手。

哪怕他占了嫡长,他是唯一成年的皇子,犯忌讳的事儿也是不能去做的。

文帝连着十日晾着他,这会儿眼神里终于袒露出一个父亲的慈爱来:“拟旨罢。”

接连两道圣旨,前一道是太子协理监国,后一道是倭使斩立决。

九卿与内阁阁臣们前后出去了,各个神情严肃,话不多说,出得养心殿门后朝着太子拱手一礼。

天儿已经大明了,晏少昰进去一趟就请了两声安,别的一句话没说,眼下有种尘埃落定的畅快——协理监国只是个开始,按古例,往往再过两年,天子就会彻底放权了。

他也学着大臣们的样子拱手一礼,忍不住笑起来,又被皇兄瞪了一眼,示意出去再说。

他兄弟二人俯首告退,相携着走出了殿门,肩并肩的。

文帝从琉璃彩窗上望出去,心里想:一文一武,倒是很好。

这养心殿,他住了十年了。

当初先帝丧仪期间搬进来的,作为先皇停殡时自个儿的倚庐。这养心殿虽小,却五脏俱全,冬暖夏凉,住得挺舒坦,国丧后也就没挪地儿,一住就是十年。

眼下竟觉小得逼仄了,墙太高,院儿太窄,每日从这道墙下进来一趟,出去一趟,上个早朝;每隔一日去太后那儿问候慈躬。

每五日一休沐,去后苑骑两圈马,那大概就是最畅快的时候,畅快半天,再回到养心殿中,做他的万岁。

这宫墙深的,竟将他也困在里头了,叫他闭目塞听,丢了年轻时的锐气了。

是该松松筋骨了。

文帝摇头低笑,吩咐道己公公:“去问问礼部,南苑围猎安排妥了么?”

道己公公躬着腰上前,一张方正的面孔笑得慈眉善目的。

“早早地准备妥了,去年万岁爷您说林子里没什么像样的野兽,扫了兴。今年南苑放了上百头大兽入林,泥地都平过好几趟了,就等着万岁爷点人。”

文帝道:“那便下旨罢。”

盛朝先祖入京前,是天津的军屯兵,家训里告诫后人子孙不能落下骑射。文帝最爱围猎那份热闹,他年轻时骑射了得,这是唯一持续到现在的喜好。

春夏两季腾不出工夫来,秋狝与冬狩,每一两年总是要大办一场的。受他影响,京城世家子弟大多酷爱骑射,南苑猎场一年四季开着门。

宫里的旨一下,点了京城七八十官家,粗略一算得两三千人。九卫立刻开始排演仪仗,整个京城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菜市口斩倭使的这么一小份热闹,掩在皇家围猎的消息之下,在京城没蹦起个水花。

初五那天,唐荼荼早早出了门。

说是约她来看监斩,也不留个时间地点。唐荼荼知道这殿下有千八百只眼,也不杵在街上等他,很自在地挑了个正对刑场的一排楼,上楼去看。

这一排是几家茶室、几家文社和一家酒楼,唐荼荼毫不犹豫地进了酒楼。

都是烧钱的地方,还是吃饭最实在。

菜市口,名儿起得俗,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渊源,它就是个菜市场的入口。东头是安化街,西头紧挨着西市,来往路人络绎不绝,但凡有点什么热闹,车马人就堵成一片。

今天就堵成了一片。

监斩官打马而来,押解倭使的官兵铜锣开道,盖尸席装了厚厚几车。四十多个倭使都穿着刑衣,一身污血,被押着跪在了菜市口。

离着百八十米,唐荼荼还是一眼认出了两个倭人,她记人本事极好,这两个都是那天巷子里见过的,断臂的那个竟还活着。

他们的头子不在里边,听说被抓时当场斩了,叫什么“燕返”。哥哥听到这名儿的时候,顺嘴显摆了一下学问,说燕返的意思是“出刀之后,燕子都回不来了”。大概在他们那儿是个挺有名的刀客。

不知是巧合,还是直觉,唐荼荼盯着刑场看的时候,那个断臂刀客的视线也徐徐转向了这头。

嚯!

唐荼荼立刻把轻薄的窗纱挂起来,怕周围有什么余党,认出她的脸来。

临到午时,监斩官提笔在罪宗上横着一抹,赤红一笔勾去了几十个人头,刽子手拔下犯由牌,就要行刑了。

唐荼荼不由探出了脖子,日头太大,她眯起眼。

几十把大刀落下的一瞬间——

唐荼荼眼前一白。

从她头顶上落下来一面精美的云锦绸,宽敞的袖幅将她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他衣服上不知道熏的是什么木香,像竹子,也像松柏,直往人鼻子里钻。

等唐荼荼醒过神、扒拉开这条胳膊时,刑场上那几排尸体连草席都已经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