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第3/4页)
唐荼荼把九两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估算完他这一身行头,瞠大了眼,压着声问。
“他哪儿来的银子?”
来前,华琼千叮万嘱,按一天五十文钱给傅九两发钱,够吃够喝就行,多的一个子儿都不能给,说这人一有钱就想歪招。
叶三峰低笑说:“九两当了一颗玉貔貅。”
唐荼荼:“哪儿来的玉貔貅?”
叶三峰:“掌柜的把他搜刮了个片毛精光,却不知他脚上还拴着一根珠珠链子,三颗玉髓,三颗祖母绿,三颗金丝——他今儿忍痛当了一颗绿珠子,换了八十两,一路痛骂奸商。”
唐荼荼失笑:娘还是大意了。
那头两位老爷相谈甚欢。
赵大人:“小公子学问那样好,当是虎父无犬子!您是……”
唐老爷惭愧:“不才,区区同进士。”
赵大人笑得红光满面:“同进士!好好好,哪里不才?这明明是万里挑一的英才,小公子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更上一层楼啊!”
傅九两和叶三峰垫了垫肚子,也端起了酒杯,唐荼荼听出他俩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赵大人自个儿身上引。
赵大人被他俩几句话绕的,政事家事全往外倒,连家里几个孩子、老家爹娘贵庚、自己和夫人多少年的伉俪情深……一齐笼统全透了底。
人家实诚至此,叶三峰和傅九两对视一眼,总算放下了酒杯。
宴席成了几个人精的互相恭维,都是文化人,夸起人来妙语连珠。唐老爷在礼部浸淫多年,他坐在其中,竟成了最憨厚老实的一个。
唐荼荼听得可逗,假装年纪小听不懂,埋着脸吃饭。
九河下梢天津卫,河海二鲜要排在头。
这时节鱼虾都不缺,河蟹早过了时候。至于海蟹里头,母蟹已经没黄了,公蟹准备过冬,拼了命地吃以囤积脂肪,个个鳌大壳鼓,长得很肥。
饭到尾声,赵大人和唐老爷喝得微醺,已经紧紧攥着手称兄道弟了,一时半会儿唠不完。
蟹膏虾膏都糊手,擦不干净,唐荼荼拿帕子从手心擦到手指时,赵夫人手在桌下指了一个方向,轻声说:“右手边靠墙的那小间,是净手的地方。”
唐荼荼谢过她,牵着珠珠起身。
小间里摆了几只漂亮的瓷盆,里头飘着菊花叶与花瓣,提起一旁的热水兑进去,以菊花叶洗手可以解腻,满手留香。
叶三峰跟进来洗手,问:“姑娘觉得如何?”
唐荼荼收了笑,不知道叶先生是考验她,还是随口一问。
她细想了想:“宾至如归啊,赵大人确实热情,但热情得好像有点古怪。”
叶先生目光赞许,又问:“哪里怪?”
唐荼荼又想了想:“按理儿,人家任期还没完呢,明年二月才正式交接。我爹这么老早地过来,上不上下不下的,赵大人该是尴尬才对。”
“但这位大人又给咱们安排住处,又请吃饭的,差点跟爹爹拜把子——好像他迫不及待要卸了这身官袍,着急走似的。”
叶三峰大笑道:“姑娘果然心细!”
他靠着放瓷盆的桌沿,倚在桌边,徐徐道。
“这赵适之,乃河北定州人氏,做了十二年的县官。在静海县一任三年,虽无大功,却也无小过,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唯一的缺陷是有点懒政,上头不发话,自个儿就闷闲,上头发了话,他立马紧随其上。”
“河北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穷县越穷,富县越富。去年河北知府联络各散州、各县,联名上书禀呈皇帝,说他治下穷县越来越穷,皆是因为‘流官注拟,须回避本贯’这条律例。”
唐荼荼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叶三峰:“本朝律法,仕官避本籍,当官的不能在本省当官,怕亲戚故旧、街坊邻居的有所妨嫌。只有京城原籍人氏、还有科举考上去的英才,不在此限。”
二姑娘是个不读书的,一句话她得想半天,才能翻过那个扣。
叶三峰看着她呆滞无神的双眼,哽了一哽,改换成大白话。
“于是去年,河北知府便上书啊,他说皇帝,我们这地儿好些县城越来越穷,就是因为外地官员来了,他不肯好好干,不是自己家乡谁愿意费那工夫?再说三年一任也太短了,政令还没搞出点样子来就走了,大刀革弊费尽力气,岂不是给下一任做了嫁衣?”
“皇帝说行,明年河北试试不避本籍,举孝廉为官——就是选出孝子廉吏做县官,有德才、有仁爱之心的名儒为先。县官以五年为一任,要是政绩卓绝,再往全国推行此法。”
“回老家做官,这叫衣锦还乡,谁不乐意回去?像赵大人这样长袖善舞的,回了故土,掏点银子运作一番,含饴弄孙,有的是好光景。”
叶三峰:“所以呀,这赵适之巴不得老爷赶紧上任,巴不得自个儿待的最后这仨月,治下安安稳稳,别出一点事儿,不然功绩状尾巴上添一笔恶名,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