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第2/3页)

唐荼荼太喜欢这病人的性情了。

黄夫人真是哭笑不得,一咬牙,唤来儿子:“昭儿,你来签,今后你就成咱家顶梁柱了,你签!”

唯唯诺诺的黄家子被母亲这话一激,红着眼,鼓起了胸膛,终于有个爷们儿样了。

杜仲瞧着这从未见过的契书,也提笔,端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抬头再看唐荼荼一眼,目光似审视。

唐荼荼坦坦荡荡任他看。

外科走的是令今人闻之色变的路,她想从零开始,立起一套规范的手术流程,让敢于尝试治必死之症、敢于提起针刀的先行者,都不必有后顾之忧。

签好两张契,一边一份保管,唐荼荼随杜仲进了内屋。

杜仲盯着几个医士净了手,盘起头发,穿上白大褂,又洗了一遍手,这才戴上手套。

他自个儿伸手,贴在黄八宝的额头摸了摸,感觉体温渐低。

他强笑了一下:“这是麻沸散见效了。”

唐荼荼看出来了,杜仲分明也想像邝大夫那样“狂”妄地拍病人一巴掌,笑一声:“哈,你的命就交给我了。”

但他没能笑出来。

于是,这小神医只五官僵硬地说了句:“睡吧。就算做不好,也必定叫你醒过来,与你家人道个别。”

这话竟比“我一定治好你”还管用,黄八宝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在麻沸散的药效中闭上了眼。

留有告别的余地,人总归是能走得从容体面的。

唐荼荼挑了个墙角坐下,端着笔记本,她本想记下手术流程,奈何屋里人太多,诊床边上围了一圈,挡得她什么也看不着。

只得转而去记他们的话。

这医士问:“为何要切这样的刀口?留这一块皮作甚么?”

杜仲:“去了骨与肉,还要将皮瓣缝回去包裹住膝头,像缝双袜子那样。”

那医士惊叹:“这就是血管啊……”

杜仲:“最粗的、鲜红的这条是主血管,要在残端打双结,防绳结滑脱。”

“滑脱了会如何?”

杜仲:“血崩不止——别问了,我分不得心,帮我钳住血管。”

唐荼荼一脑门黑线,她看不着里头,不知道这群熊孩子到底帮上了什么忙,分明前头讲手术流程时各个都仔细听了,上了阵,竟还像拿着假人模型一样,瞧见什么都稀罕。

得亏杜仲是个脾气好的,换个脾气急的大夫,能把他们全踢出去。

手术进行到中程,渐渐的,只剩杜仲说话的声音,寥寥数语吩咐着。

“骨膜有粘连,给我换左边第二把刀。”

“换纱布敷料,血浸透了需得立刻换。”

“擦汗……擦黄八宝做什么?擦我头上的汗。”

“检查所有出血点,渗血的地方全找出来,一个别漏。”

医士们个个神经紧绷,已经没了刚进来时的轻松样。

怕脏了空气,内屋没有燃炭火,坐久了有点冷,唐荼荼坐到双脚僵硬时,杜仲终于缝上了最后一针。

“好了。”

唐荼荼大气都不敢喘:“好了?是……”

杜仲:“再等半个时辰,等他醒了再看。”

唐荼荼大松一口气,同手同脚站起来走了两步,往诊床上睄了一眼,被一床单的血渍逼得缩回了视线。

疡医果然非常人也,她连死人都见过不少,看这一滩血仍觉得心噗通噗通的。

医士们七嘴八舌说起话来:“老天爷啊!我可算是经了大事了。想当年华佗给关公刮骨疗毒,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剖肉刮骨,哪有断腿难?但华佗还说要给曹公开脑袋呢,想是比小杜神医厉害些。”

“那还保不准是怎么回事呢!打小我就听了好几版野史,有说神医骄傲自满,不从曹操征召的,给曹操惹恼了,砍了他;也有说华佗压根儿不想给他治——真说‘开脑袋’我是不信的,你就说这时候,哪个大夫敢给人开脑袋?”

“师父,宫里边有御医开脑袋的么?”

杜仲落了一个字:“没。”

太医院二十来位御医,每年坐堂三百来天,宫里的传召全加一块也超不过三十回,多数时候都是尚宫、东厂有官身的太监找上门了,给他们治一治。

除了每月请安脉,哪个妃嫔一年敢传太医超过三回?病怏怏的还想侍寝,还想怀皇嗣?等着撂牌子吧。

他们叽叽喳喳的。留下几个医士收拾脏污,杜仲抬脚出去了,肩颈紧紧绷着。

唐荼荼想说点轻松的,缓缓杜仲的紧张,才迈过门槛,竟见杜仲双肩一塌,膝头一软就栽下去了。

她匆忙伸手把人接住,“杜仲!”

“师父!”

“哎哟,小杜神医怎么啦?”

杜仲扶着门槛站稳:“我坐会儿便是,有点脱力了。”

他唇色泛白,紧张得手都在抖,也不知道刚才操着刀怎么能那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