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第3/3页)
晏少昰震惊望着,剩下半句话说不出口,被咬死颔骨间。
走不了的……
——这是造反!
一镇出个灵童,是天大的、人人与有荣焉的尊荣,如仙人素手一指,将这块穷山恶水点化成千古不出的福地。只要大灵童成为萨满,整个镇子就是蕴灵之地,能享受整片草原的供奉。
到时,满镇遍地是萨满长生碑,醉生梦死的凡人就要这样鸡犬升天,一脚趟进富贵里去了。
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国难危亡,与没有家没有族、只讨一口吃喝的番民不相干。
南面镇子外的驿头急得团团乱转,一咬牙,抓起一家老小塞上马车,怒喝一声:“走!胜州城要破了!朝着榆林城走!”
他回身,看着满镇疯狂的教众朝着自己涌来,哆哆嗦嗦把炮口朝天。
这十年没用过的沉铁没半点体面,炮筒锈迹斑斑,平时甚至要拿来晾孩子尿布,好在还没锈死,还能抬得动头。
驿头眼花手抖地摸不着火芯,狠狠抹了一把脸,点燃了最后三颗烽火雷。
“砰!砰!砰!”
驿馆外的乱民已经劈碎大门杀了进来。
驿头提了刀回头杀去,用尽最后一分勇气咆哮一声:“奴才怀四海,为皇上尽忠——!”
“二皇子看见没有?这就是你们的边关。”
“兵不是兵,官不是官。”
“当官的每年哄骗百姓垦田,垦十亩田,给一两银。高山上种的粮食经不住一场暴雨,山脚下倒是能种,今年洪水,明年旱,千万尸骸往川沟里埋。”
“其实饿死的不多,盛朝总会给口饭吃,不管饱,倒也饿不死人;被洪水淹死的也不多。人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活着活着,一伸腿儿就躺下了。”
“指望施舍一口糠,就让边民安安分分,跪在你们皇帝脚边摇尾乞怜,作尽丑态,如今被这群畜生反咬一口,二皇子可舒坦?”
山鲁拙一个半道出家的译官,自发把辽汗叽里咕噜的契丹话换成雅言,直听得晏少昰脸色铁青。
耶律烈冷声一笑,从腰间拔了把匕首,往背后的千年老槐上刻了一行契丹文。刻完双手叠背往树上一枕,活像枕了自己的坟。
山鲁拙鬼鬼祟祟凑近一瞧,看清了那行字。
——第十五代大辽皇帝殒命之处。
好嘛,自己给自己刻了个碑。
乌都一天一夜没敢沾枕头,算黄河凌冰什么时候化,要是能冲过西头封锁线、借道西夏,又需要几天。
可他太怕了,渐渐手指僵硬握不住笔,嫩生生的小脸上难得有些茫然。
晏少昰听到他轻轻问:“敌人找不到我,他们会杀人么?”
“不必想,此事与你无关。”
说完才觉口吻冷漠,晏少昰怕他多想,又补了句:“叫你落根此地,是耶律烈失算,护不好你,则是我无能,多余的不必想——真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咱们杀出去。”
耶律烈哂笑:“就你这二百杂毛兵,指望从几万人的包围圈里杀出去?二皇子当自己的兵一抵一百吗?”
晏少昰颔骨咬得死紧。
他防着元人攻进村,更防着耶律烈反水。耶律一族虽与蒙古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一旦耶律烈与元将通个信,假意投诚,元人一定乐意放辽汗一条生路,转而来杀他。
如今,他自己的人头可比耶律烈值钱多了。
廿一到底耐不住了,仓促请命:“殿下,我领人去镇门处冲一冲,兴许能把探子送出去。”
“不可。此地百姓都在庆祝出了个灵童,你此时突围太反常,少不了一场恶斗,兴许要全部折在那儿。且等等,看看那群巫人有什么鬼祟。”
晏少昰冷淡分析完,紧紧盯着耶律烈,扯唇一笑,成心激他。
“我料想汗王是英雄人物,来前半点不敢轻敌,原来,竟是个坐以待毙的窝囊废。还没到给自己掘墓立碑的时候,汗王不如坐下来,与我共商大计,想想如何度此劫。”
耶律烈枕着老槐树,眼皮也不抬,一副摆烂等死的样子。
只听对面的皇子又说:“我知你在山涧中还藏着一小队兵,约莫百余人,我一直候着他们来劫囚车,好叫我有个杀你的由头——这群人怎窝窝囊囊不敢出来了?”
乌都震惊扭头。
——敢情二殿下前脚答应他留耶律烈一命,后脚就做戏!等着耶律烈部下杀来,好光明正大地来一句“乌都你看这王八犊子以怨报德,必须死”。
耶律烈瞪了瞪乌都,又瞪了瞪晏少昰,气得捂着胸口旧伤咳了两声,终于怒发冲冠地站起来,吹了一声长长的哨。
北面山腰,一队披着草衣伪装的辽兵扑簌簌露头。
耶律烈一刀把背后的老槐剐了皮,喝了声:“全军分散,扮作牧民,带着牛羊往四里八乡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