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番外二(第2/4页)

人群热闹了好久,新来的疍民和海户排着队领钱。银子分量轻,二两,有半个鸡子那么大,攥在手上怕汗滑,揣在内兜又怕兜不严,真是怎样藏都难。

等到这几百人领完了银子,唐荼荼才松口气:“我真怕他们冲上来哄抢。”

她这两天累坏了,幸是年轻,腰不酸腿不疼,只是伏案久了肩膀困。唐荼荼举着个木槌槌肩膀,晏少昰捏着这截细木拾过来,趁对着力道,一下下地给她敲。

他识得穴位,几槌子下去,唐荼荼肩膀立马不困了。又几槌子下去,关窍疏通了,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好难得的,二哥竟拍起了她的马屁:“你当信你识人的眼光。你聪慧,识人的眼光未必比我差,老话讲存善心、结善果,这点我不如你。”

唐荼荼难得被他夸一回,心花怒放地夺回了槌头,站在二哥身后给他啪啪啪胡乱一通敲,颇有狗腿子的样。

“二哥才是存善心、结善果的大功臣,您这回破费了,赶明年我造出来新奇的东西,绝对第一个给您使。”

疍民与海户各个揣着二两银子,欢欣得一宿没合眼,天没亮就坐着牛车进了县城。

有人在街摊上买了这辈子头一盒胭脂,有人进面馆稀里哗啦吃了一顿面;家里有娃娃、有老人的,进成衣铺子咬牙买了几套新衣,油布包起来等着过年穿,算账时一听“买两身送一身”,又欢欢喜喜地给自己试起了衣。

集市散了,入了夜,又过了一个白天,这些疍民和海户才回了山上——他们不知道县城有宵禁,没户册的流民夜里不能随意进出,在城门脚下最便宜的脚夫铺子里席地窝了一宿,一直等到天亮城门开了才出得城。

这又是一重户籍歧视,可这一回,没人心有怨言,揣着新衣新鞋,全身都是暖的。

能容纳几百人的大饭堂里热热闹闹,唐荼荼看大伙的精气神就知道不错。她给叶先生和九两哥烫了杯子,一人捧了一杯茶,问他俩:“怎么样?见着了什么有本事的人?”

叶三峰和傅九两木着脸,一杯茶下肚尚不够润泽喉咙,各自瘫在椅子上灌了整整一壶,才勉勉强强活回来。

姑娘让他们盯了两天人,要他们从疍民和海户中挖掘“有带头组织的能耐、很会买东西的有营销才干的人”。

两人坐在马车里盯了一天,谁住过什么臭气熏天的脚夫铺?城门脚下没别的客舍,他两人缩在马车里吹了一宿风,浑身骨节都咯吱咯吱疼。

“算是……有吧,有人特会讲价钱,集资批货,能压下来三成价钱。”

“那丛有志是个滑头,进了饭庄,先要一碗白面,吃完了,又要一碗肉臊子,这碗臊子端上来,他又要小二给他添碗面,小二一想人之常情,白送了他一碗面。”

“阎罗倒是老实,丁是丁卯是卯的,问了价就掏钱,买的多是女人物件,给他媳妇用的。余下一两银子给了社哥,这爷们重义气,还是个痴情种。”

他俩一人一句接着话,说相声似的,唐荼荼听得直乐。

阎罗等人丝毫不知道大东家私底下盘算着他们,洗漱过后,早早爬上了土炕。他们来得急,炕面还没来得及铺褥子,就这么一张硬邦邦的土炕床、四堵遮风墙,已经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光景。

阿茂这几天咳得越来越少了,喉咙上留了个疤,被开了喉竟能重新活过来,是阎罗另一重不敢想的事。

可女人爱想事,多大年纪也一样,阿茂喃喃了一整晚,这会儿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觉得,姑娘跟别人不一样,好人我也见过,没见过姑娘这样好的——等我不咳了也去上工,咱们好好给姑娘赚钱。”

阎罗枕着一条手臂,脑袋里翻涌的始终是那一夜情形。

唐姑娘问他,问他们“愿不愿意?”

活这二十来年,好像从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生在匪窝,他娘没问他愿不愿意;他爹把他撵上岸,叫他从海匪做疍民,没问他愿不愿意。

和阿茂没拜堂就成了事,两人默契又寡言,当初谁也没问“和我好你愿不愿意”,穷到了根上,反倒容易生情。

“愿不愿意”,这四个字太奢侈,好像他真有余地可选似的。

只盼着此一番梦似的好光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长到阿茂养好身子,长到他能攒够钱,关起门来过个好年……

窗纸糊了好几层,一点不透风,阎罗把阿茂往怀里搂了搂。

“睡罢。”

唐荼荼抱着一箱材料过来的时候,怀老先生正伏案画图,背挺得很直,老花眼镜挂在鼻梁上,夕阳映得满屋纸卷木箱都有了温度。

“先生画什么呢?”

怀老先生招招手:“丫头过来看。”

唐荼荼凑上前瞧,看见一张一张图画的都是窗格子花样,海棠纹、冰梅纹、罩花腰、步步锦连。画了几十年图的人,落笔自有工夫,可老大人还是要用尺和角规,保准尺寸不因肉眼的偏差而错一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