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第4/4页)
瓷白边缘贴近了唇边,虞秋眼睁睁看着,大气不敢出。
淡绯的唇微启,将要触及茶水时忽地止住,云珩挑眉,“看着孤做什么?”
虞秋倏地垂下头,再也不敢乱看。
片刻后茶盏放下,原本七分满的茶水少了小半。
“好好教它说话,空暇时候就想想你爹的事情,再怎么说也是侍郎家的千金,脑袋空空,未免太给你爹丢人。”
虞秋扯着嘴角点头,目送那玄金色的衣角摆动着,不疾不徐地出了小厅。
门窗大开,寒风卷入,很快将屋中残留的馨香吹散。
虞秋抬目望去,见窗外夕阳早已落尽,四下昏暗,远处侍从正攀梯挂灯笼,近处枯枝上最后一片残叶摇摇欲坠。
她长叹一口气,端起那盏未被动过的茶水,看着水面映着的自己残破的面容,深吸气,将茶盏送到了嘴边。
她鼓足勇气下了毒,却没能忍心将有毒的那杯茶水递给云珩。
“反正都要死,还是现在就解脱了吧,省得受折磨……”她喃喃低语着。
她对云珩说谎了,想找浮影不仅是为道谢,还因为她心中有愧。
谢他救了自己,愧自己被人利用。
三日前,有一只信鸽带着密信找上了虞秋,她认得那信鸽,是余延宗的。
余、虞两家父亲是昔日同窗,有着三十余年的交情,亲如一家。虞秋与余延宗、余蔓秀兄妹是一起长大的,更是在虞夫人过世后,喊余夫人一声干娘的。
当初虞行束锒铛入狱,虞秋走投无路,趁着夜色去余府求助,余家大门紧闭,留给虞秋的只有隔着厚重朱门的一句话:“姑娘请回吧。”
无论虞秋如何恳请,得到的都只有这一句。
虞秋只得到过余延宗的一次帮助,是她被街头浑人围困,余延宗将人驱走,深深看她一眼,便也离开了。
余延宗这次找她,说知晓是谁陷害虞行束,将虞秋约了出去。
可他并未告知虞秋幕后凶手,只说因为他那次出手相助,害余家被连累,他已寻到靠山,只要虞秋将那包药粉给太子服下,便可解救余家,并承诺可以为虞行束报仇雪恨。
“我不想害人,也不想恩将仇报……”虞秋小声说着,泪珠从双目流出,一颗被脸上疤痕阻拦,一颗顺着柔腻面颊滚落到茶盏中,将她倒映的面容打碎。
可她没有选择,那日碰面,余延宗对她下了毒。
“我知道你胆小不愿意害人,可我也没办法了。你娘早死,以前都是我娘带你走动,春日你险些落崖是我救了你,如今我家中遭难也是因为你……”余延宗不敢去看虞秋的双眼,撇开脸道,“这毒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痛苦,第五次时药石罔效……你、好自为之吧!”
近三日以来,每到夜间,虞秋便觉腹中绞痛,好像五脏六腑被锐利的鹰爪穿透,每回发作,余延宗这番话就在她脑中回荡,让她痛得冷汗直流,连呼痛声都喊不出来。
连日加剧,已无法忍受。
虞秋惧怕太子的同时心中是有感激的,是太子收留了她,不然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沦落到何种境地。
她不能恩将仇报,可余延宗对她有过救命之恩也是真的。
两边都是恩情,该如何抉择?
虞秋觉得好难,家中遭逢巨变已有半年,她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如今还要被逼着做选择。
可世间就是如此,有人七窍玲珑心,一眼就能将人看穿,有人真相就在眼前却看不透,遇到事情只能两眼摸黑。
“枉我与爹爹每年向灾害地方募捐大笔银两,好人没好报,恶人常逍遥,若有下辈子,我也……”
她本想说也做个恶人好了,临到嘴边,改成了别的。
“……再也不要受别人恩惠了……”
虞秋声音低哑,泪水如断链珠子接连往下落。
十六年的人生如长卷铺在眼前,她却不敢去看。她想起虞行束死前说的话,不怕,爹爹等着她呢。
“人生长恨……人生长恨……”虞秋咬了下嘴唇,仰头将茶水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