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大雪新兆(第3/4页)
“可是今上不是燕氏血脉!”窦则突然拔声,“他不知是哪里的野种!他自己早就知道,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霸占大靖江山多年!”
花厅里仓促点的灯没盖灯罩,堂风吹得烛光轻轻摇曳,裴鸿花白的头发在光线暗沉,他揣着袖子,仰天闭目说:“道听途说的话,窦兄,你也相信?”
“先帝留下来的老人、老晋王府的老人,都能证实的事情,哪里会假?”窦则被裴鸿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突然尖利地喊,“若是有假,陛下又何必做贼心虚,断了长……长公主的香火!”
“我一直想问。”裴鸿豁地睁眼,怒目而视道,“长公主之事,宫里头知道的人极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跟你交底。”窦则索性放开说,“那座紫禁城是老燕家的!里头有多少人是老燕家世奴!陛下一次次清洗又如何?他能把宫里头的人杀尽嘛!你看他,连后宫都不敢去,可那又怎样,那些肮脏的事情照样藏不住!”
忽地一阵风来,吹灭了裴鸿近身的灯,他的脸沉在阴影里,汉息道:“前朝与后宫勾联是大忌,你们这是死罪啊。”
“死罪?”窦则哈哈大笑道,“你当我不知道,我的罪名,陛下已经定下了!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今夜你突然造访,就是来问罪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裴鸿,像你这种两面三刀之人,只会里外不是人,注定要不得好死的。”
裴鸿望向外头的明月,脸色微亮,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苍老的声音里蓄满了力量:“我裴鸿能否善终,不重要。我之一生,能佐三朝,已是读书人至幸之事。若上苍爱顾,还给我时日,我还想亲眼见太子登基。四朝元老,荣宠无极;又幸得见大靖复兴,我裴鸿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窦则怒而起身道:“你才是老糊涂了!现在的江山,不是燕氏的了,历代先帝若泉下有知,必定含恨不已!”
裴鸿炯炯盯着窦则:“可这江山还是大靖!”
“如今这江山只差改个名字了!早不是原来的大靖了!”窦则的白发抖得散乱,冷诘道,“燕氏的江山,是燕氏祖宗浴血奋战打来的!便是这江山再烂再坏,哪怕社稷崩坏,那也是老燕家的事。燕楠父子是窃国贼!燕楠、燕熙、宋家、汉家、淳于家,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在明目张胆地窃国。可怜百姓也被他们摆布,几场悲春伤秋的诗会茶会,一场轰轰烈烈的求亲,就想偷梁换柱,把血脉正统给抛弃了?”
“冥顽不灵。”裴鸿把案上的茶杯握进手中,遽然瞪眼道,“你不如换个思路想,当今太子若愿意,大可以重新打江山。试想,苍龙军和踏雪军进京要几天?靖都的禁军全是汉家人,现在是淳于南嫣代管,汉家是太子师门,淳于家是太子党,若有一日靖都兵临城下,禁军不攻自破,五城兵马司开门迎太子。太子殿下要把这江山要改名换姓,轻而易举,不动一刀一枪。事到如今,陛下还让这江山姓着燕,已是仁至义尽了!”
“仁义?”窦则疯了般冲过去,想抓裴鸿,被暗处跃出来的侍卫拦住了,他抬手去垂打那侍卫,撕心裂肺地吼,“陛下也配称仁义!先帝是陛下杀死的,对不对?长公主又是陛下处罚的!燕楠就是个刽子手!十恶不赦,欺师灭祖的罪人!”
“你逾越了。”裴鸿把茶杯猛地摔在地上,“无凭无据之事,你信口开河,恶语可以伤人,慎言呐。”
茶杯落地,碎响炸裂。
外头突然冲进来一批锦衣卫,拔出了明晃晃的绣春刀。
窦则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苍白的胡子颤动:“你今夜来,果然是要杀我!你们连审判我都不敢!哈哈哈,这才好啊,我不明不白的死,才会叫老臣们都心寒!裴鸿,我死不足惜,到了地下,我无愧见先帝。你这个包庇杀帝的太傅,到了黄泉,且等燕氏祖宗的问罪,且看先帝能不能饶了你!”
靖都的风止了。
这夜浓得化不开。
绣春刀很快,血色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淌开。
裴鸿说:“去下一家罢。”
锦衣卫收刀应声:“是。”
裴鸿踩着血水,他穿着常服来的,靴子留下一地的血脚印。他走到外面,皱纹都被高悬的皓月照得清晰可见,他已经七十多岁,没有多少时日了,他在死寂的夜里自嘲:“一生只为一主?呵——”
他迈出门去,看到空中悄然飘白,他定定站住,黑色纱帽上坠了雪花,他很轻地对自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先帝、陛下、太子,皆是我学生。只要不负天下,负谁都不重要。为等一任明君,跟了三任皇帝,蛰伏靖都三朝,若能等来皓月当空、艳阳高照的新世,我裴鸿,隐处执灯,无悔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