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更

家中岁月悠闲自得,宁湘养胎万事不愁。

正月尾梢,新年的喜气渐渐淡去,一场早春的细雨蒙蒙坠在屋檐上,等了两日天才放晴。

晨起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宁湘陪着宁母早早出门,准备好香烛,往后山而去。

二月初一,是宁彦之的忌日。

一年深秋时节,宁湘和邻家妹妹在河边玩耍时,失足跌入水中,才从书院回来的宁彦之扔下东西就跳进水里救她。

那时已是十月。

宁湘记得河水冰凉刺骨,她在水中沉浮,二哥多次都没能抓住她。

水流那样湍急,他依旧义无反顾。

还好,她和宁彦之都平安上了岸。

但是不幸的是,宁彦之至此落下了咳喘的毛病。

次年开春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

宁湘还记得,二哥前一日还在说等他病好了,要带她去他的书院看看。

宁彦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年才子,开蒙恩师是几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探花郎。

宁彦之天赋绝佳,十三岁中了童生,十六岁考中秀才,恩师断言进士及第不再话下。

可天妒英才,他死时还不到十八岁。

宁母哭得声嘶力竭,宁父一夜白了头,宁湘麻木地跪在二哥灵前,心想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她?

她已经答应入宫,拿着三两银子去给他请大夫了,明明已经有希望了,为什么他还是要死。

宁彦之惨然一笑,摸摸她的头说:“二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宁湘不能原谅自己,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看着二哥下葬,看着他的恩师泣不成声的摇头。

她毁了一个英才。

毁了全家的希望。

尽管爹娘和大哥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责怪的话。

宁湘想,她或许不应该留在这个家里了,爹娘心里一定不待见自己。

在村口登上进京的马车时,她看到宁母站在大槐树下泪如雨下,哽咽叫着她的名字。

她问:“湘湘,你还回来吗?”

宁湘摇头,她觉得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此去便是整整八年。

直到听晴雨说起宁父伤了腿,再走不了路。

她的愧疚,她的不安,终于促使她迫切地想要回家。

二哥坟前干净整洁,像是有人时常打理过的。

面对儿子的离世,宁母早就能够坦然接受,这会儿还能露出笑意。

“之前你不在家时,我闲着无事便来看看你二哥,后来年纪大了上山费劲,便是你大哥来。你二哥生前爱洁净,不能让他死后坟前也脏污破败!”

宁湘点燃香烛,青烟熏红了双眼,声音也沙哑:“娘……你会怪我吗?”

宁母一顿,摸摸她的头:“傻孩子,都过去了,你别再自责了。”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她逃避,不敢提起二哥,更不敢来看他。

宁母摇头,替她别过耳边的碎发:“人各有命,你二哥来世间一遭陪我们一程,也算是尽了缘分了。”

宁湘抹去脸上淌过的眼泪,黯然低头:“对不起,娘,都是我的错……”

“都过去了,不要再多想了,你二哥一定也盼着你好。”宁母温柔地把她拥入怀中,温声细语,“你别自责,还怀着身孕呢。”

宁湘哭着点头。

*

二月二,春耕节。

这天敬龙庆贺,天子带领百官在京郊设祭坛,以祈龙消灾赐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冗长的祭典从辰时起,正午时分结束,宣明繁修行多年,身心坚韧,祭礼下来,仍是风轻云淡,一派从容。

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臣就受不住了,走下台阶时腿都软了,若非有百姓围观,怕是要叫人给抬下去。

宣明呈板着一张脸,走出老远才揉揉肩膀揉揉腰,惨叫连连。

“还好这样的祈福祭礼一年就一次,多几次我身体可受不住。”

宣明繁走在前边,闻言偏头看他一眼,却并不说话。

宣明呈被他看得浑身一紧,迟疑道:“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宣明繁淡淡开口:“昨日贵太妃找到我,说有要事相求。”

宣明呈皱眉:“我母妃?有什么要紧事儿怎么不找我?”

“太妃娘娘托我为你在世家中择一门亲事。”

“什么……”宣明呈脸色一变,开始跳脚,“我母妃怎么又开始打主意了!所以皇兄答应了吗?”

宣明繁收回视线,负手向前:“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自当尽力而为。”

宣明呈愁眉苦脸跟上:“……不是,皇兄,您掺和这事干嘛,你自己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怎么不先考虑自己?”

他漠然置之:“你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了。”

宣明呈幽幽道:“您这是心情不好,拿我出气呢?”

宣明繁侧目。

他继续说:“那个小宫女不见之后,我就觉得您变了,没个可心的人伺候,是不是浑身不是滋味?日思夜想、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