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纵然谢昶为她安排了良家子身份,旁人不知,可她的的确确深陷泥淖那么多年,这些不光彩的过往不会因为改头换面就能轻而易举地揭过。

那日在梁王府厢房内衣不蔽体,险些失了清白之身,所有的狼狈都叫他看去。

按照这世道对贞女节妇的要求,她早已丢尽了谢家先祖的颜面,恐怕也是哥哥一生的污点。

换做寻常书香门第的小姐,早就该无地自容了,如何敢心安理得地享受哥哥安排的这一切。

她曾听崖香提起过,说谁家的小姐落水被人看了身子,家里嫌她辱没家门,将人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她的情况,同那位小姐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况哥哥如今身居高位,是受人尊敬的内阁大学士、当朝首辅。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谢昶白日公务繁忙,忙完手上的奏章批答,出文渊阁时已近黄昏。

回到澄音堂,卸下朝服,身边的管事江叔觑他面色,斟酌着道:“姑娘身上的伤日渐好转,可终日闭门不出,郁郁寡欢,恐怕还是在梁王府留下了心疾,长此以往,不利于身体康复啊。”

谢昶沉吟片刻,想到自己日理万机,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久别重逢,小姑娘连他都有些抗拒,整日面对府上这些陌生的面孔,怎能欢欣熟络得起来。

谢昶道:“我知道了。”

晚膳摆在青山堂,这也是时隔多年,兄妹二人头一回同桌而食。

两厢沉默,偶尔一两声餐盘碰撞的声响。

谢昶这些年独来独往,膳桌上从未有过旁人,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也是自幼养成。

他望了一眼身边的人,小姑娘默默垂着头,守着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永远只拘谨地夹那两道菜,离得远的叫花鸡和粉蒸肉是她少时最爱,每每都要大快朵颐才好,如今竟是眼皮子都未抬一下。

谢昶搁下手中的玉箸,“近日恢复得如何?伤口可还疼?”

阿朝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声吓得一噎,呛得咳嗽两下,一张小脸霎时涨得通红。

面前递来一杯茶,男人修长的指节冷白如玉,筋骨分明。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慢慢抿了一口,这才轻声说道:“已经好多了。”

谢昶静静看着她,“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生分。”

“嗯。”阿朝握住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

心里积压着太多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偷偷瞧他一眼,细声问道:“与我一起来的春娘……她们现在何处?”

谢昶目露寒意,声音极淡:“她是你身份的主要证人,如今在大理寺狱中,自有律法来处置。你放心,日后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大晏律法,诱拐良民者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这种板子一般讲究技巧,一百杖不足以致命。

但春娘必死无疑。

伤害过她的人,谢昶自然不会让他们死得太容易。

阿朝对春娘并无过多的感情,梁王府那日的遭遇至今都是她无法摆脱的噩梦。

细想来,春娘是那样仔细的人,连梁王好美人盂都能打听清楚,难道会不知那梁王世子性情暴戾、好鞭笞助兴?

入府那日,犹记得春娘在耳边细细叮嘱,“万莫忤逆主子的意愿”、“忍得一时”云云,如今想来,恐怕是早知隐情,只是为稳住她的病情有意哄瞒罢了。

如若不是哥哥及时赶到,她恐怕早已经……

她长长吁了口气,直待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复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神情:“那……崖香姐姐呢?”

谢昶反应了一下,这才想起地牢还关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还声称与阿朝“情同姐妹”。

他扯了下嘴角,语调微沉:“那二人知晓你从前的身份,不宜再留。”

阿朝心口一跳,手中的玉箸不由得捏紧,“你要如何处置她们?”

也许是他周身气势太过摄人,也许是藏在心底的自卑,阿朝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后背如绷紧的弦,以至于连与他说句话,都要平复许久心内的紧张。

谢昶看着她苍白消瘦的面容,并未直言,只淡声道:“府上的下人都是层层挑选上来的,怎么,是她们伺候得不好吗?”

话音落地,满屋子的下人噤若寒蝉。

“并非。”阿朝忙摇头。

“那是什么?”

说起这个,阿朝有些无地自容:“那二位姐姐照顾我多年,她们也是身不由己,崖香姐姐……一直待我极好。”

“阿朝,”谢昶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他的嗓音其实与从前并未太大改变,一如既往的沉,却又比从前多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阿朝喉咙咽了咽,“我……”

谢昶沉吟良久,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想求我饶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