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陆期常年在与这个词打交道,再加上亲缘浅薄,家里人相继去世,从小到大他参加过好多次葬礼,每次他都坐在与亡故之人最亲的位置上,捧着遗照,送他最后一程。
陆期想,他一直在送人走,父亲因事故去世,母亲得了绝症,外婆则是猝死,每一桩死亡都如此沉痛,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即便在他的记忆里,家庭并不温馨,总是伴随着争吵,但他从未想过,这个家是以相继离世的方式逐渐散掉的。
他不愿和人多提自己的往事,无论他怎么轻描淡写,别人总会投来同情的目光,他不想要这怜悯,他不觉得自己可怜,他不像众人想的那么伤心,他只是感到内心被开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空空荡荡的,他的身边留不住一个人,大家都走了。
于是活着,彻底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陆期全程都很理智地办理完了一系列手续,盛遇跟在一旁观察着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怕陆期情绪崩溃,他怕陆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陆期没有,他做事有条不紊、井井有条,他在医院东奔西跑办理手续、联系养老院处理遗物、安排丧葬事宜,他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安排工作一样。
盛遇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来的路上陆期是不安的,怎么一到了医院,面对救不回来的事实,竟然会这么冷静,冷静得像是一台机器。
破晓时分,他们踏出医院的大门,本该升起的太阳依旧被阴云遮得严严实实,天没有照常亮起,台风作威作福,风雨交织,势头一点不见小。
陆期紧了紧身上的薄外套,冷得一哆嗦,他向盛遇提议道:“买点东西吃吧,想吃点热的。”
经历了漫长的一夜,两人都是又饿又累。这个夏天他们似乎总是在经历这样的夜晚,上一次是遇上了医闹,这次是面对外婆的离世。
不得不承认,陆期这一阵子过得不太顺。
盛遇担心陆期是在强行忍着,忧心忡忡地说:“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陆期双手插兜,摇摇头:“没有那么难受,我好像……挺习惯这种场面的,虽然这话说起来怪怪的。”
盛遇听到那句“习惯”,心脏顿时揪着一般的疼,这种事情怎么能习惯呢?就算他是医生,每天面对死亡,但陌生人的生死与亲人的怎么能一概而论?他以前究竟是一个人扛下了多少?那个十几岁的陆期,被迫直面亲人死亡的陆期,该是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会长成如今这般冷静得令人害怕的模样。
盛遇想劝劝他,却无从开口,他深知,此时任何的大道理都是苍白无力的,他没有经历过陆期经历过的那些,他没办法说出陆期真正需要的安慰。与其说些无关痛痒的、无足轻重的话,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陪着他。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陆期下去买了豆浆和饭团。他和盛遇坐在车里,凑一块吃着便利店的快餐食品。
陆期盘算着之后还有多少事情要办,外婆走得太急了,他没有任何准备,连墓地都没挑选过,这些都是事,没有其他亲戚可以帮忙,全都要他一个人来做。
“外婆一直都是个潇洒的人,连走也走得那么潇洒,”陆期苦笑道,“仔细想想她算运气好的,没有经历那种生病了等待死亡的过程,她一直都很有精神,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一下子走的话,除了心梗时的痛,没有再受其他罪,算是老人最好的结局了。”
盛遇静静地听着陆期往下说。
“就是有点遗憾,没见到最后一面,”陆期轻声地说,“要是能有个机会,我们好好道个别就好了,她肯定还有话要和我说。”
盛遇想起来,上一次去养老院的时候,陆期外婆说的话,其实暗含了托付的意思。也许老人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坦然面对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陆期,她陪不了陆期,她只能做到不给宝贝外孙添麻烦,所以她做大的愿望就是看到陆期能找到一个共度余生的人。
盛遇懊悔自己心大,听不出来这层意思,他要是听出来了,一定会和陆期多去养老院几次。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当时答应了陆期外婆的约定,没想到需要他付诸于行动、兑现诺言的时间来得这么早。
陆期请了几天假料理外婆的后事,盛遇不放心他一个人忙前忙后,把能推的工作都推了,实在推不了的,就把方方留下来帮忙。后来梅英疏也来帮忙,盛遇破天荒地没有争风吃醋,很大度地任凭梅英疏做了不少事——都是为了陆期,他就算再不喜欢梅英疏,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陆期没什么家人,丧葬事宜一切从简,这也顺应了老人家的意思。去养老院收拾遗物的时候,陆期发现外婆早就写过遗书。外婆的存款不多,只剩下名下的一套老式公寓还算值钱,全都留给陆期,她没有别的愿望,她就希望她走后,陆期能够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