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们初见时, 是上京城红墙黄瓦中,簌簌而落的雪。
在那个时候,明楹从前都没有设想过, 这个自己唤了一句阿兄的人, 父亲口中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现在会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让自己做他的皇后。
朱漆描金的神佛在上,她因为幼时的突逢变故,是以即便曾见慈眉善目者云云, 却也都不过是浮生之中过路者某某。
此时因他在身侧,却又突然有了具象。
明楹愣了片刻, 随后抬眼,“皇兄怎么突然这么说?”
傅怀砚将下颔放在她的肩上,“本来怕吓到你, 是想慢慢来的。”
“只是杳杳。孤突然有点后怕。”
“所以, 想早一点名正言顺地保护你。”
“不是以兄长的身份。”
素来波澜不惊如他, 明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的后怕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很快,就明白了。
数年前他独自前往边关, 虽然身有太子身份,但是母族也不过只是世代的史官之家,算不上是什么声名赫赫的氏族, 只是因为执笔秉公,在民间素有声望,显帝当年对于废太子一事举棋不定就是因为师出无名。
从在边关九死一生建立金鳞卫, 到后来在朝中掌握生杀大权, 成为无人敢置喙分毫的太子殿下, 即便是他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提及,但是明楹也可以预见,其中种种,必然不可能轻而易举。
而他现在说起的后怕是因为,他听到舟生那时强权在上的无能为力,或许也是如他当初一般。
皇权在上,他不过只空有一个太子名号,唯一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执伞穿过庭前雾气与落花,站在她面前,将伞递给她。
仅此而已。
大概是当时的无能为力之感,现在又周而复始,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倘若他当时死在边关,又或者,后来他并没有能力手握权柄。
傅怀砚下颔靠在明楹的肩侧,并没有再往下想去。
往事不可谏,世间因缘际会中,他所求一向都不多,当初所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一直都知晓后果。
边关苦寒,在黄沙漫天之中,傅怀砚一贯都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时偶尔闲暇之际,川柏也曾问过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他后悔吗。
不过只是数面之缘的小姑娘,也不过只是暂代的太傅,真要说起来,也谈不上是生死之交。
他那个时候看着关外夜空之中的黄沙,看到鹰隼高飞在半空之中,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随手放下温好的酒,并未应声。
川柏见状,知晓自己此言并不妥当,后来也并未再提及。
傅怀砚从来不会为了做过的事情后悔。
纵然他知晓权衡利弊,可是有的时候还是不免会想起,那时明楹很小声地哽咽了一声,抓着他的袖口晃荡了一下,说着求求他。
最开始的时候,大概也不过只是悯弱之心在作祟。
最后却又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成为现在这般心动的覆水难收。
波澜不惊了这么多年,只因那时淅淅沥沥落在心间的雾气,随后在他心中掀起了一场骤雨。
为她哗然。
明楹拉着他的小指晃荡了一下。
然后顺着往下,手指抵进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我那时就说过。”她抬眼看他,“傅怀砚,我已经想明白了。”
他不是她众生所见的某某,他是漫天神佛在上,渡她苦厄,低眉只为她而来。
她很少会对自己的姻缘之事思及很多,从前想起,也不过只是想要举案齐眉,也仅仅止于合适而已。
那日摇摇欲坠的烟火之中,她贫瘠的心境在垣陵骤亮的天际之中也随之点燃。
好像是一场燎原的火,倏然之间就点燃了整片荒地。
干涸泛白的河重新奔流,黯淡无光的天空,顷刻之间亮起。
明楹其实很少会贪心,帝王的情爱,原本就是她不敢也不该去奢求的。
只是她那时候就在想。
或许也无关身份。
但她真的很想和身边的这个人,岁岁年年。
……
边关。
每年快到秋日的时候,草原就会进入干枯的季节。
边关苦寒,更为靠近北面的匈奴地带就更是,早早地就开始河面冰封,草原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开始断粮,所以这个时候,也时常是匈奴进犯的时机。
霍氏早早地就在边关排兵布阵,每日都会有斥候前去巡视。
新帝登基,因为先前查抄了王氏,所以今年送到边关的军饷格外充实,其中备了不少军中常需的物件,就连御寒的衣物都比往年厚实一些。
军中将士都在议论,这位从前的太子殿下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又曾经在边关与他们这群将士们一同上阵打过匈奴,总比那些不知疾苦的高官们要明理得多。
今年军饷充足,又是新君亲卫亲自送来的边关,断没有有人从中贪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