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亲吻

当身后那险些一掌震碎江恶剑脑袋的鬼士也僵立不动了,显然被厉云埃及时制止,江恶剑终于明白,原来厉云埃之所以选在此刻解开陶恣的鹤梦,正是为了配合司韶令,成全他这一出“奋不顾身”。

看似性格悬殊的兄弟二人,关键时刻倒是不需言语,这一番煞费苦心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

只可惜的是,迫不得已将人“救下”的江恶剑,心绪来回翻搅过后,双目终被弥天雪雾一点点封冻。

他此生不想要再救任何人,纵然世有千劫,皆与他这已死之人毫无瓜葛。

那是自五年前起,唯一支撑他这副朽败躯骨苟延至今的底线。

江水慈仁,心剑皆可渡,不过是一场旷古未有的笑话。

从无人渡他。

那么轻尘细草,浩瀚山川,统统毁灭又与他何干?

他自身承载祸难,受千夫所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谁又轮得到他救?

胸腔一寸寸爬过密集的不甘与无奈,看着身下分明对他恨之入骨的少年,江恶剑难以忍受地睁大双眼,眼底淅沥地漫出血光,像无数枯肢从深渊绝望怒号,呼啸间掀涌毁天灭地的巨浪。

每一道凶涛都裹着碎裂的记忆,是千万把剖骨利刃,将他在万丈血海里剜割。

他艰难喘息着,仍依稀可看见,江寨覆灭那一日,心中早已死去的瑟瑟身影跪在雪中头破血流的乞求;看见他被迫灌下洗骨丹化为地坤后周遭肆无忌惮的侮辱;看见他百般俯首,摧碎自尊,最终没能从他所救过的人们手中,求回一线生机。

看见江盈野临终前,骇如厉鬼的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妄想与我划清界限的下场,你这孽子,连去九泉之下见你娘的资格都没有,她当初就不该冒死生下你!

于是恨意决堤,又灼灼化作滔天火舌,卷起摧枯拉朽的杀念。

江恶剑忽然抬起头,目光疯桀地看了司韶令一眼。

一双凄厉眼眸充斥血丝,看得司韶令神色瞬时收紧。

紧接着在江恶剑猝然一掌翻涌,朝陶恣迎面落下的霎那,司韶令向来沉静的视线也崩裂于咆哮朔风里,下一刻,略染急促的颀影已如破竹之势腾涌而至。

堪堪接住与陶恣面颊仅有咫尺相隔的戾掌,任由掌间杀机逬散,强行与江恶剑十指交错并拢,载着他整个人朝旁处翻滚数尺。

“江恶剑!”

自顾不得拂去沾满发丝的污雪,司韶令用力将剧烈挣动的江恶剑压在身底,竟也耗费大半气力,才勉强按住他另一侧暴戾不已的手掌。

“你先冷静些——”而明显因江恶剑此番抗拒超乎所想,司韶令紧蹙的眉间也映出些许猝不及防的狼狈。

谁知他话音未落,江恶剑却再也忍不住闷在喉间的一口腥甜,仿若糅杂极致苦楚的鲜血刹那呕出,更有星点溅在司韶令蓦地发僵的唇角。

只见他冲司韶令目眦欲裂地哑声嘶吼:“司韶令!你杀了我!”

“你今日不杀我,那我迟早杀了他!我说过我不救他,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你若是恨我,就算我求你,我求求你,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江恶剑除非死,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救任何一个人!”

一声声厉喊像遍体鳞伤之下已无出路的困兽,逢人乱吼,只求有人能够立刻让它解脱。

于是司韶令看着身下人撕心裂肺的绝望,在他仅剩灰黯的眸中更格外的悲戚,倏然怔愣住。

即便他心中信念始终岿然如山,此时此刻,心尖也像是绵绵密密地,陷入了迷茫。

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带有些许对陶恣的私心。

他在擎山看着陶恣长大,心知那少年并非奸恶之徒,只因一夕丧父被仇恨蒙蔽,才变得行事偏激冲动。

他逼迫江恶剑救他一命,不过是想在整治他愈发娇纵的脾性之余,也希望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至少不再对他刀剑相向,闹出不必要的事端。

至于,除去这一星半点的私心之外……

“呆狗……”

司韶令忽地垂头与胸膛仍激烈起伏的人额头相抵,无声呢喃了一句。

——我想救的人,从来都是你。

——我想要你活过来。

若他生而随性凉薄也便罢了,可司韶令偏见过他原本粲如朝阳的样子,知晓他最初的内心究竟有多柔软,比他见过的任何人,比他自己,都要好。

以至于明知他五年前定然经历过世间最彻骨之寒,也想逼他放过自己,放下那座由累累冻土与利刃堆砌的,看似刀枪不入的孤垒。

无论慈剑抑或恶剑,实际皆无所谓,他只希望他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非卑微强逞的疯狗,心中徒剩荒芜。

但可惜的是,他终究操之过急了些。

竟让他承受这般痛苦。

“司韶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