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阿姐

魏珂雪离开时依旧悄无声息,像是从未出现在这里,转眼又消失于门外飘渺雪尘。

另外两人见萧夙心已必死无疑,气息微弱地躺在血泊里,嫌恶啐了一口,也走了出去。

而柜子里的人瘫坐着,像没有了知觉,脸上更没有一滴眼泪。

因为太冷了。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最为彻骨的一日。

泼天寒意将世间所有温度都冻得皲裂,连眼睛也再难以睁开。

所以再往后发生的事情,包括沉陷在小洛河里的一道道视线所及,都是如地狱般令人透不过气的黑沉。

但尽管如此,仍避不开耳畔像是永无休止的哀风。

听见那出去的两人对萧夙心无情的讥讽,江慈剑也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这些人从一开始,便不曾打算放过萧夙心,终是心死地挣脱铁笼,惨叫迭起间,匆忙回到屋内,见了萧夙心最后一眼。

而那一刻萧夙心用尽力气,只同江慈剑说出了残忍却又无奈的一句话。

江慈剑怔愣半晌,望着她已没了呼吸的僵冷身躯,却不得不崩溃嘶吼着,最后跪倒在萧夙心面前。

“娘……”

他模糊不清地低唤了几声,夹杂撕心裂肺的血沫不断从喉咙涌出,与他的泪一同坠落。

来不及他继续迟疑,剑风凄厉怒号着,随他颤抖的双手割开血肉,也从此将他自己抽筋剥骨。

他亲手剖开了萧夙心的小腹,将险些跟随萧夙心而去的,他还未出世便没了娘亲的妹妹抱了出来。

弥漫于满屋的血腥几乎将每个人的呼吸染红。

也直至传来一声声婴孩凄切啼哭的同时,终于响起了江慈剑哽在喉咙的悲痛。

像遍体鳞伤的小兽,倚着早已僵冷的至亲,即将一起冻毙在风雪。

无人来救他。

连苟延残喘着出现的江盈野,也与他人无异地,又一次推他入万丈谷底。

“这就是……你妄想与我划清界限的下场!”

“要不是你这孽子替他隐瞒,你娘就不会死!”

“你现今连去九泉之下见你娘的资格都没有,她最后悔的,是当初就不该冒死生下你!”

江盈野死在他剑下时的接连怒斥,无疑也让粉身碎骨的他,连仅剩的归宿也没了。

——我就陪你娘等着你,杀光这天下所有人,来给她陪葬!

这是他唯一能够回家的路。

也是江慈剑穷其一生所得到的,一座孤坟。

“呜……”

而低低的啜泣蓦然自寂静中铺开,像为那一日死去之人祭奠的风声,愈加不能自已。

最先在小洛河里崩塌的,竟是陶恣。

只见他闭眼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地第一个醒来。

也因他对眼前所见情绪过于激烈,若再强留在其中,必定心神受损,昭苏便仅放他一人出了幻境。

至于他身旁的陶梧,既是鬼士,始终没有受小洛河影响,见他痛哭流涕,正满面怒容地粗鲁替他擦去。

谁知掌心流下的湿迹越擦越多,陶恣越过陶梧的怒视,只双眼朦胧地望着江恶剑,看他与陶梧一样毫无反应,好似再度确认了,他也已是无知无觉的鬼士。

于是泪珠更加汹涌地滚落,这次落进陶梧凶猛的亲吻。

而任他们此刻是怎样一副怪异的光景,其他人却听不见,也看不到。

因为其他人,仍停留在小洛河那场昏天暗地的雪里。

包括司韶令。

此时的他,与柜子里的昭苏别无两样——甚至不及昭苏,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只木讷在一片黑冗中,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是屋内的人正将怀中小人儿裹入襁褓。

“不哭,”嘶哑嗓音响起,像刺骨的风喧嚣刮过,又尽量柔软,“等哥哥……去杀了他们,就回来接你。”

那应是一片死灰中仅存的温度,全部给了这个在他死去时得以出生的妹妹。

而后,他要去杀了所有人。

那些他曾拯救过的村民,如今每一个都是天大的讽刺,唯有用他们的血,才能平息已化作厉鬼的江慈剑滔天怨怒。

那厉鬼,便是江恶剑。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也或许无论外面如何冰天雪地,依旧感受到来自于襁褓的微弱温暖,小人儿出奇地安静下来。

也很久很久,伴随江恶剑的离去,再无声响。

奈何那时躲在柜里的昭苏,仍旧无法动一动麻木的手脚。

好像是只有这一块狭窄的柜内,才能遮挡她心中纠缠不休的沉重罪恶。

若她没有推倒那只小雪狮。

若她有勇气迎着那一众村民逃出去,提前告知江慈剑一切,想办法救下萧夙心。

若是,萧夙心遭受欺辱的时候,她能不管不顾地冲向那个男人,哪怕是死,也算萧夙心没有白白护她一场。

若是可能,她想就这样待在昏黑一角,永远也不再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