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鹅梨
“自不量力的东西,就该尝够了苦头再死。”
于是在满山香馥之下面目扭曲着发话的,无疑是被坤奴们激怒到了极致的青邺王。
本该给与萧临危最后一击的剖骨之刀,剖下的却是他自身的颜面。
前一刻有多么痛快,随后的他便是多么的痛恨,恨萧临危落难至此,仍高高在上。
“阿律!”
也当更多青邺兵仿若自地狱里冲出,坤奴们立刻四散奔逃,林厌却忽觉颤栗地猛然回头,发现本该在他身旁的阿律,不知何时竟并未与他同行。
仓惶寻找,才见阿律竟是躲在炼丹司山门附近,正拖了一具青邺人的尸首,迅速卸去对方衣衫铠甲穿在自己身上,趁混乱中无人发现端倪,独自潜入了炼丹司内。
“阿律……”
于是惊惧不已地低唤着,又见有追兵过来,林厌吓得急忙按照他们这一次事先划定的几处视线难及的角落藏躲。
不过他瑟然蜷缩了半晌,不住瞄往炼丹司方向的双眸蓄满泪雾,最终还是佝偻着起身,咬牙跑了过去。
……
待江恶剑一行人赶到时,已过去两日。
霞光鲜红地铺下山巅,血沙翻扬,鹰唳惊空。
最先映入视野的赫然是满面腥风里,即将悄然隐去的一抹垂白,仿佛一头已老态龙钟的孽兽,眼看便要夹着尾巴在周遭掩护下撤离。
却被江恶剑捕捉到那一瞬极细风动,霎时间戾影飞闪,将对方一脚踏进冷硬的沙土。
连同其披散的苍发也被扯下掩埋,牵出几声沉闷不甘的嘶吼。
尚不死心的一道道凶丝又在这同时自指间银戒迸出,然而意外的,那分明能够将寻常人顷刻绞碎血肉的可怖丝刃,在江恶剑怒起的掌风中竟是脆如绒线无声断裂。
包括与整副躯体极为不符的细嫩双掌,也一刹那被反噬般地鲜血淋漓。
使得青邺王终在惊颤间难以置信地拼命挣动,转过被碾于脚底的头颅,惶惶瞪向正无一丝情绪看着他的江恶剑。
也随着青邺王被突然擒住,原本正不顾一切厮杀中的其余护卫不得不暂且停下。
便直到此刻又才看清,原来比江恶剑一行人先半日抵达的,是浮门、天墟和金楼的三位掌门。
自从先前魏珂雪和青冥那番模棱两可的话,他们便已动身前往北州,得以协助厉云埃二人又同这群青邺兵僵持至今。
但可惜的是,他们也不过是比江恶剑几人提前了半日。
来时渗透沙土的血,早已染红了脚下的路。
一半是被厉云埃杀死的青邺兵。
另一半,则是一张张目眦尽裂着,无不凝固了无尽苦楚的可怜面孔。
只看一眼,即便不曾相识,依旧痛心彻骨。
是那些最卑不足道的坤奴,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斩断了四肢,绝望而凄厉着流干血水而死。
像熬尽了最后一寸温度,也没能越过漫长寒冷星沉。
“他们……是谁……”
直到一路与众人同行至此的陶恣不忍地低问,回应他的,却只有背着他前行的陶梧喉间发出几声木讷的呜咽。
幸而蜷在祁九坤怀里的江子温由于先前所受惊吓过度尚没有醒来,也就没有看到这些她已无比熟悉的坤奴们,如今冰凉狰狞的模样。
而这时众人抬眸看去,穿过满身浴血的几位掌门,也终看到了每一缕发丝皆浸着血污,若非猩红指间滴血的霜针,几近让人认不出的厉云埃。
和转身一步步走向山门的萧临危。
每一步落下的剧痛无人知晓,也包括早就麻木的他自己,只见他背对着所有人,停下时像世间最孤独的山。
而厉云埃始终没有回头,并非其他,仅是大开杀戒后的他,却没了勇气转身。
因为此时萧临危正在凝望的是——被吊于山门前的两人。
连江恶剑一掌提了青邺王驰向众人时,也仿若蓦地感知到什么,陡然扭过了头。
恰好对上了其中一人满眶僵凝的血泪。
那人全身如没有骨头一般无力耷垂着,手脚每一处关节被纠缠的细丝缠绕吊起,细看之下,连同唇舌与眼眸,全部也有丝线残忍刺穿,碎裂地流尽了鲜血。
那是与紧随阿律之后也潜入炼丹司的林厌。
吊在他身旁另一与他模样如出一辙的人,显然是阿律。
他们冒充青邺兵隐藏在队伍里,出其不意地助厉云埃接连除了几人,终还是暴露。
被青邺王活活绞碎了所有骨头,制成了偶人吊在门外,用来震慑其余的地坤们。
“……”
不同于萧临危眸底从不曾出现过,也绝不属于他的氤氲,江恶剑怔愣与林厌相对着,却像失了魂魄。
认得,又不认得。
——若是日后我们有缘再见,我就嫁给你,可好?
认得的是猝然响在脑内清涩而纤细的问询,细致到那日江寨晚风与雨后草木,以及少年表白后隐约飘进鼻尖的鹅梨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