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3/4页)

然而卓思衡的话不是说辞,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若是能有选择,天底下绝大部分的宗室女……甚至是平民女子,都是想成为镇定二位公主的,长公主以为呢?”

这话就显得更没有前言后语了,宣仪长公主不动声色道:“能以己身拨乱治正昭彰天理与正统,成一代为国为民的英雌,自然是乐意的。”

“微臣却以为,众女子愿意成为二位先公主,更有深意。”

“哦?敬听卓司业高言。”

“不敢。”卓思衡微微欠身道,“二位先公主因有力挽狂澜再造社稷之功业,故而为人崇敬是常情常理,但微臣却以为,天下女子愿为二位先公主,更是羡其独能立身,可为所为之事,能做想做之人。”

若是这话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长公主甚至都会有些惊叹,更何况眼前同她言及之人竟是一为官男子,她心中实在惊骇,想驱言避过不愿心中隐秘言中为人所知,却不甘心此话到此为止,更想得知卓思衡究竟如何作此想。长公主镇定下来只花去些微时间,继而转向太液池,临风笑道:“我当卓司业说什么呢,原来是这,那是必然的。要知道二位先公主一人亲自择选驸马,一人独善未嫁,能做主自己的姻缘得遇良人得避不淑,天下女子如何不羡?如何不愿?”

长公主的迂回很是漂亮,但卓思衡今天不打推拉战术,他的话锋始终尖锐,直逼此次意外之谈最核心的问题:“婚嫁良缘固然是人生的重中之重,却也未必总是被最先考量的权衡,若有别的选择,大概人人心中最想握住的,有岂止会是一段姻缘?”他说完便将所有话中的话留给长公主自己去想,行礼告辞,一气呵成。

宣仪长公主静静看着卓思衡笔直端正的背影离去,再回头看湖水,怎么看怎么觉得浊浪滔天难以平息。

卓思衡所说众女子艳羡镇定二公主的理由,其实长公主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是因为权力。

可是镇定二公主可以拥有权力,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没有少,甚至还有一场叛乱襄助,她是不会让哥哥陷于如此困境来换自己的权柄。

但她又何尝不想能像二位传奇公主一样,拥有执掌之能权柄之重,得从幕后行至庙堂?

回过神来,宣仪长公主忽然意识到,或许卓思衡是在暗示她,这条道路,难道会从学政之治为伊始么?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言语。

总之,看看再说。

卓思衡边走边想,这对兄妹真的很像,就像慧衡像自己,自己身上也有一部分性格与妹妹如出一辙。

方才他与皇帝谈论此次春坛,皇帝最先表示的是这些名师弘士一个月后自帝京离去,归还故里,会为更多学生讲述此次见闻,会告诉他们朝野内外如何向学,朝廷又如何重视和尊崇读书人,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就会拿起书本,走进考场,天下的英才尽入他的麾下。

卓思衡心想你可想得真美啊,人家读书普通觉悟是为自己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家业兴旺,高尚有德的那是为天下安邦而读书,谁是为你啊?但他很喜欢自己的脑袋,还不能这样说,只能啊是是是啊对对对的进行表态。

同样道理,卓思衡深知自己如此卖力整顿学政也不是为了皇权永固。只是他的目的还需要国泰民安的盛世才能逐渐达成,照顾皇帝情绪那都是为了顺利完成指标,其他的根本就是顺手。

长公主方才的回答同她哥哥一样,也首先是想到她的身份,故而规避掉与权力相关的内容顾左右而言他,在他们兄妹眼中,个人的权力高于一切。然而自己身处皇权至高无上的社会,他们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因为一旦失去权力……这对兄妹已经见过真正的下场了,他们是为权力,也为自保和生存,卓思衡认为自己可以腹诽两句,但若真正审慎思考,皇帝和长公主并没有任何错。

可是自己想要走的路必须有高位之人分得利益才能襄助,他也是并没有那么多选择的。

对互相利用关系有了更进一步认知的卓思衡返回国子监,按道理这个时间樊引的讲学已经结束了啊?怎么集贤堂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而且里面吵得好像还很激烈?

卓思衡自窗外往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整个人气得不行。

堂内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樊引樊先生端坐上首,满眼欣赏得望着堂中所立的四个年轻人,好巧不巧,这两个人年轻人里有两个卓思衡认识,一个是他亲爱的弟弟卓悉衡,一个是他另一个没有血缘气人的弟弟陆恢。

这小子不是在面壁思过吗!

他们在争论的是班固贬损司马迁修史谬议是非。

卓思衡问了一句旁边看热闹的读书人,原来是樊先生在讲授完毕后抛出了问题,让众学子自由发挥今天课上学到的知识,他说《后汉书》的作者范晔有言:“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那么他说得对不对呢?《史记》和《汉书》两种治史成书方式,你们觉得哪个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