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盛怒(第2/2页)
原来他竟因她……病得那样重么?
谢及音一时无言,起身走到裴望初面前,见他的脸色在那两巴掌红痕的衬托下愈显苍白,唯有眉目清绝,沉静一如寻常。
他抬目与她对视,见她红了眼眶,又缓缓垂下眼帘。
“这次又是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他听见她颤声问道。
“这算作践么?殿下,”裴望初轻声一笑,“这只不过是所求不得,妄念缠身,饮鸩止渴罢了。”
“你所求什么?”
“求你。”
极轻的两个字,如密网缓缓抽紧的丝绳,将她缚住,也使她惊省。
谢及音蹲下身,细细端详着他,似是如今才知觉,这副濯濯君子相之下,藏着怎样一颗叛逆不经、癫狂不端的心。
她抬手抚摸他脸上的红痕,声音微哽,“你这是何苦……我不是你的吗?”
“殿下从来都不是我的,是我想属于殿下,但你如今却不想要我了。”
“我已经答应过你,待朝政稳定,民心宽宥,我会回到洛阳,难道你连三年五年都等不得?”
“我一向不如殿下有耐心,自然一时一刻都等不得,”裴望初垂目,语调微讽,“殿下若是能等,倒不如留在洛阳等上三年五年,等我死了你再离开。”
三年五年……她怎能说得如此轻巧、如此理所当然。
且不说人生苦短,相守难得,单说她今朝能为所谓帝王声名舍他而去,来日也必会因其他考量而离开他。难道三五年之后,帝王就不需要虚名了吗?
他不过是她从雨中泥泞里救起的一只断翅之雁,一时得她怜惜,如今见他恢复如常,她就不再爱护他了,要逐他远远飞走,余出慈悲去救别的孤雁。
若是如此,他宁愿一辈子折断翅骨,戴着脚镣守在她身边,做与她罔顾礼法的待罪鸳鸯,为她梳头描眉的轻贱待诏。
听他轻言生死,谢及音落下泪来,一时又气又伤心,“你这是要以死来逼我留在你身边?”
“我不会逼迫殿下,殿下想走,我会高高兴兴为你送行,”裴望初抬手为她拭去眼泪,“而殿下只需狠一狠心,别回头看我,别怜惜我……你就能拥有一世的自由。”
他笃定她不是狠辣果断的人,不信她对自己真的一点私欲都没有。哪怕只有一点,他就能从无数借口中抓紧她。
谢及音一时情难自抑,掩面垂泣。
她心里十分迷茫,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用最合情理的方式对他好,憧憬他能成为有为的帝王,平乱世,开新朝,得享万民拥戴,不负裴七郎曾经的盛名。
她并非不爱他,可是爱一个人,难道不该克制私心,为他作长远计么?
“殿下是聪明人,无须在此事上庸人自扰,”裴望初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从脸上拿开,看着那垂珠带雨的梨花面,轻声叹息道,“勿见纷乱,只求本心,无论你是走是留,望初绝无怨言,好吗?”
郑君容与识玉俱已退下,空荡荡的德阳宫里只剩这对解不开的怨侣,两人一跪一坐,姿态亲密,低声私语着。
凉风吹入殿中,卷起散落在地上的符纸,飘飘荡荡飞出殿去。
裴望初拥她在怀,目光落在几步之外的丹炉上,丹炉里的火明明灭灭,他的双眸亦时亮时暗,隐有朱砂熔金,在眼底流动。
他能感受到她的眼泪,已经浸透了他身上单薄的鹤氅,凉如刚刚融化的冰雪,冰得他心跳都跟着慢了许多。裴望初抚着她的后背为她缓气,心中默默地想,她哭得这么伤心,到底是舍不得他,还是能舍得他?
若是舍不得还好,只今日伤心这一场,若是她依旧舍得……
裴望初拥着她的手紧了紧,贴着她的心跳,能闻见她颈间沐浴后留下的暗香。
他不忍忤逆她的心意,却也不甘就此放过她,那就死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心生剖出来,挑选她最喜欢的骨头,刻上她的名字送给她,叫她一世不得安生……
报复的快感是五石散行散的良药,此念一起,便觉气血逆涌,如火焰烧灼,他浑身隐隐发热,双目渐生暗红,目光轻飘飘的、又似无意识地落在谢及音发间的金钗上。
鬼使神差,他想要伸出手去摘那支金钗。
然而金钗晃动,干渴的唇间突然覆上一吻,是湿润的,苦涩的,急促撞入他怀中。
裴望初微微一愣,搂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松开。
谢及音缠在他身上,轻轻捧起他的脸,因心绪起伏而喘息不定,哑声道:“我想清楚了,不是说想要我么?别怕……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