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结局(上)◎
这已是谢砚之死后的第六十个年头。因不曾立碑, 年头一长,连青冥都有些找不准衣冠冢的具体位置。
索性把这紫藤花架当做谢砚之的墓碑来看待。
青冥轻晃盏中浊酒,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整整六十载。”
“这些年来,她过得不错,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妖。”
“而今,西南十万大山与魔域已然被她合并成妖魔界, 人族实力大不如从前。”
“不过那丫头好歹从前也是个人, 故而, 对人族也算是宽厚。”
“奈何修仙界分裂已久, 非江小别一人之力所能掌控, 那丫头若想成为六界共主, 怕是还得再等上个百来年。”
“你大可放心心, 纵是没有我们在一旁扶持, 她也依旧能过得很好。”
“还有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心中仍惦记着你。”
“昨日, 我又瞧见她在醉酒后哭着喊你的名字。”
“嗬, 死丫头片子竟还有两幅面孔,人前作威作福嚣张跋扈, 人后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哦,眼睛都快肿成了烂核桃。”
“可又有什么用呢?你再也回不来了。”
青冥说着说着, 不知怎得, 竟有些伤感:“人啊,是不是都只有彻底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
仰头喝完坛中最后一口酒。
青冥摇头晃脑地走了。
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又有什么意思?他不便在谢砚之坟前说颜嫣坏话, 打算去影那儿偷偷骂她。
这厢, 影正盯着周笙生寄来的信笺发愣。见青冥贸贸然闯了进来, 连忙将其收好,并一脸警惕地盯视着他。
青冥哪儿受得了这种气?不禁开始阴阳怪气:“呦呵,不就一封破信?还不给我看?小气吧啦的。”
影始终保持缄默,并未搭理青冥。
隔了好半晌,方才启唇:“她说,她已与那周公子绝婚,想见我。”
青冥四仰八叉瘫在摇椅上,随手捡了颗花生米往嘴里扔,含糊不清地应和着:“你不是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么?那就赶紧去见啊。”
影扯了扯唇角,无声苦笑。
“可这从来就不是我想不想见她的问题。”
……
自那日以后,不论周笙生写多少封信,皆如石投大海。
影再未回过一封信。
周笙生主动与颜嫣提及此事,已是两个月之后。彼时,影就在一旁待命。
明明她离自己那么近,近到仿佛触手便可及,他却连多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无,唯恐心生旖念。
入夜后,影目送周笙生离开魔宫,直至那辆轱辘轱辘转悠的兽车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方才收回目光。
他回到自己屋中的第一件事是卸去那枚泛着寒芒的金属面具,就着月色端详镜中的自己。
今晚月色很美。
衬得镜中人愈发狰狞可怖。
那是一张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惧意的脸。
不,不仅仅是这张脸。
他被软甲所遮蔽的躯体亦是满目疮痍,竟连块完好的肌肤都寻不出。
覆盖全身近半以上的烧伤是三百年前,尚在凡界做暗卫时所留下的。
还有那些遍布全身的刀痕与剑伤,亦是当年执行任务时所留。
彼时的他尚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能活一日是一日,如何能知晓,有朝一日,竟会因自己被毁的外貌而伤神。
这般面目可憎的他,又怎敢以真容出现在她面前?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
既明知没有结果,又为何要开始?
周笙生的信仍在源源不断寄来。
她在信中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爱上了种花。
只是,她与那些个花花草草无甚缘分,纵是从前长得再好,经她之手,总会落得个花枯叶落根烂的悲惨下场。
前些日子,她听了颜嫣的“指点”,随手从路边挖回一棵野草养着。
那野草真不愧是野生野长的草,生命力顽强到令人叹为观止。
在她手中撑过了头七日不说,竟还开出了数朵淡蓝色的小花。
她当真高兴极了,连忙将其摘下,装入信笺中,一同寄给他。
月色迷离,如水一般的月华盈盈淌入窗,落在影银白的铠甲上。
他垂眸望着那朵静静躺在自己掌心的小蓝花,常年藏匿于冰冷面具之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许久,许久……
直至皓月落下,旭日升起。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提笔,给周笙生写下最后一封信。
——「七日后,戌时,芷江江畔,不见不散。」
奈何缘分这种东西当真奇妙得紧。
就在周笙生收到回信的那刻,紧闭六十余载的登仙路重新开启。
顷刻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自天之尽头掠来的飓风仿佛能撕碎一切。
周笙生当即放下信,俯身推窗。
绮窗被推开的那个瞬间,一截被飓风搅碎的云雀尸块砸了进来,落在染着栀子花香的信纸上,血色层层晕染开,“不见不散”四个字霎时被染做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