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霜降(第24/24页)
李嶷一怔,过了半晌方才哈哈大笑,拍了拍黑驹的马颈,再不管它,径直回到屋中。阿萤在窗下看得分明,也明白过来,却也是又气又好笑,对小白道:“你就不能大方一点,让一半给它,大家同甘共苦。”
小白一双大眼睛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忽闪,显得十分无辜的样子,仿佛是在说,它愿意让我避雨,你说我做什么。
灶间的芋头烤熟了,传出一阵阵香气,两个人剥了芋头吃,滚烫糯甜。她脸上吃得都是黑灰,他一时起了促狭之心,趁她不备,悄悄用手指蘸着草木灰,出其不意,突然伸手就在她嘴角画了两撇胡子。她大为恼怒,拿着芋头皮就砸向他:“真是没良心,你的马都知道让着小白,你却不让着我。”
他一边笑一边躲闪,说道:“那不能让,我倒宁可你恼我、记恨着我呢,将来好长时日不见,你想起我来就生气,岂不是没那么难过了。”
她听闻此话,不由怔了一怔,手也慢慢放下去,是啊,今日欢愉何其短暂,有好长一段时日,只怕他们都不能相见。
她拿了一块芋头,出去喂给小黑吃,小黑高兴地抿耳甩尾,吃了芋头,又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小白看得都生气了,“希聿聿”一声长嘶,似在警告小黑。但它的缰绳被系得很短,再说了,它是一匹漂亮的白马,也不愿意走到稀烂泥泞的雨地里去。
李嶷在窗前,看着她在晶亮的雨丝中,喂小黑吃芋头。她回过头来对他一笑,她的眼睛比雨丝更为晶亮,仿佛汇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光。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雨也下得小些了,似牛毛,似细芒,过得片刻,雨丝更细了,渐渐变成了雾气一样,若有似无。
他们该回去了。
她要返回洛阳城中,他要回去镇西军的营地,他便将她一直送到渡口。这里是僻野之地,洛水上的渡口不大,船更小,渡夫无奈,先将她的马载了过去。
他心里还有很多话,千言万语,都想说给她听,但又觉得,都不必说了,因为她明白,她懂得。
她心里也有很多话,但也知道不必说,因为他明白,他懂得。
两人站在渡口,暮色苍茫,极远极远处似有人烟,淡青色的烟雾四散开去,融在似有若无的暮霭里。深秋时分,临夜已经十分寒冷,何况适才又下过雨,只见洛水茫茫,水面上泛着细白的水雾。水畔芦荻诸物皆已经衰败枯黄,越发显得离意萧萧。
他听见“咿呀”的橹声,是渡夫摇着橹回来了,就要渡她过河去了。他心中有万千不舍,最后终于只是伸手捏一捏她的手,说道:“保重。”
渡船已经靠岸,渡夫招呼着她上船,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就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看得分明,正是自己那根系着明珠的丝绦。她曾经骗他说丢了,果然她还好好收着。
她说:“你给我系上吧。”
他一时无措,定了定神,终于伸出手来,接过那根丝绦,十分郑重的,给她系在腰带间。
明珠在她腰间轻轻晃动,便如他的一颗心一般,紧紧跟随。
她跳上船,挥手朝他作别。
洛水并不宽阔,渡船渐渐摇到了洛水中间,她的身影小了些,变纤细了些,又过得片刻,渡船已经到达了彼岸。她翻身上马,又隔河朝他挥了挥手。
他也上马,朝她挥了挥手。
然后,纵有万般不舍,她也掉转了马头,沿着洛水,朝下游驰去。
他掉转了马头,方驰出数步,忽然又勒住缰绳,掉转马头,也朝下游驰去。
水上雾汽渐散,暮色愈浓,洛水轻浅,两骑隔着洛水,一起疾驰。她遥遥望着他,他也遥遥望着她,紧紧追随。
隔着洛水,她大声道:“十七郎,你回去吧。”
他大声道:“阿萤,这二十年来,我未曾有过今日这般平安喜乐。”
她微微一笑,马蹄轻快,两骑虽隔着洛水,但相伴疾驰,她心中也有无限喜悦,高声答:“十七郎,我也是!”
她听见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与期待,他大声喊:“待到天下安定,你我并肩同游乐游原!”
她笑着高声应答:“一言为定!”
【上册完】
注释
[1]出自【唐】李白《古风·其十九》。
[2]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