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留级申请递上去了,房子还在找。老爸一走,倪斯楠情绪又低落下来。说一千道一万,他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孩子,这是他人生遇到的第一个大坎。倪斯楠心痛的是,他现在成异类了,同学们都各有归宿,欢庆毕业,只有他,还在寻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洞穴,好躲起来闭关修炼。中介又带春梅和斯楠看了几处房子,都是小套间,价格贵点春梅不介意,就是地段不太合适。春梅打算好了,回单位,她就申请三十年工龄退休,过来陪儿子,再苦再难,也要把这一年撑过去。

中介来电话,说学校后门有个小区刚腾出来个单间,问春梅有没有兴趣。春梅和斯楠立刻过去。

是个三室一厅的其中一间,跟学校后门就隔着一条马路。二十三层,还算安静。另外两间,一个是甘大毕业,已经参加工作的女生,一个是硕士在读的甘大学长。春梅跟他们简单沟通了一下,说明了斯楠的身份——复习考研的学生。出于校缘,大家很客气,春梅请他们多多关照斯楠。

单间不大。一张床,一张小书桌,一个柜子,没了。很适合清教徒似的苦修。

“行吗?”春梅问儿子。

“比宿舍条件好。”斯楠努力乐观。事到如今,他只能乐观。从今往后,他只能靠自己。三天后,申请批了(王院长帮忙找了关系,加急),斯楠算转了专业,留了级,避开焦老师,来年再战。

挂科的事,到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为考研而努力。吕主编打来几个电话,请春梅早日回岗,春梅不说真话,一拖再拖,问题严重。是,拖不了几天了。看看日历,最晚周日得走,春梅看机票,早上走,再看看火车票,卧铺,下午两点的,考虑来考虑去,她最终选择了火车票——不是图便宜,而是坐火车可以多待几个小时,多陪儿子吃个午饭。

母子暂时分离的时间快到了。临别前的那个晚上,斯楠情绪特别糟糕,吃了晚饭,他就趴在床上,一会儿又流泪了。春梅知道今晚必须做通儿子的工作。“要哭就大声哭!”春梅在他身后,“一次哭好,以后就别掉眼泪了。”

斯楠索性又哭了一阵,哭累了,起来。

“哭好了?”

“好了。”

“你是男孩,这点困难算什么,以后遇到的麻烦没准比这更大!你都哭着解决吗?”此时此刻,她是严母。必须严。

斯楠不敢吭声,他有点被震住了。

“这个教训,像你爸讲的,早点来未必是坏事,”春梅唠叨着,妈没有不唠叨的,“凡事要认真要谨慎,你说你要稍微认真一点,哪怕补考过了呢,还有这事吗?”

“妈,不提这个了行吗?”

张春梅说重点:“还有,以后遇到什么事,你不能自己憋着,不能等疙瘩都溃脓了你才说,你要跟我说,跟你爸说,实在不行跟你小姑说,跟奶奶说。”

“奶奶不是听不明白了吗?”斯楠咕哝。

“就那意思,不抬杠。”

基本问题谈完。母子俩不说话了。为了不打扰孩子,春梅到客厅坐着,翻手机。倪斯楠在房间里啃英语,要读研,他英语必须达线。说实话,张春梅这回又开始恨起伟强来,当初她说送儿子出国读,伟强非不同意,说什么中国人就必须适应中国的环境。报甘州的学校,倪伟强也是第一个鼓掌。说让儿子去大漠锻炼锻炼,挺好。都是屁话!他自己怎么不适应适应中国的环境?中国的环境就要求他当一个好爸爸、好丈夫,要维持一个家庭的体面,现在知道了吧,这个家脆弱到不允许任何成员任性!还什么印尼,还什么酒店服务员,毛姆小说看多了吧?还是学海明威?中年人,就得扛!这不都在扛吗?有例外吗?凭什么你倪伟强就搞特殊!

脑子里乱哄哄的,伟强来电话了。春梅的气顿时消了一些。他可以不在乎老婆,好歹还在乎儿子。

“怎么样?”伟强问。

“留级了。”春梅叹息。她从没想过,留级这个词会跟自己儿子扯上关系。“妈那边怎么样?”顾完小的,还得顾老的。她永远感谢老太太对她的恩情。当初是老太太力挺她进这个家门。

“没来得及过去,打电话问了,情况不错。”

“那都是表象!”春梅现在属炮仗的,一点就着,“我回去接。”停一下,补充,“回去我再签。”他们的约定,离婚,就接妈回来。

“留级吧。”伟强说。

春梅没反应过来,跟着,又感觉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留什么级?意思是,离婚这件事,签离婚协议,也留级?她突然又爱上了这个词。曾经,她是多爱他啊!他是她前半生全部的骄傲,连她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