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最后的玫瑰(3)(第7/8页)

太初挺了挺胸膛,“我们回美国,这里留给太太,她适合这里。”

舅母抬头看见溥家敏,轻轻跟他说:“你明白了吧,我跟你说过,太初是她自己,太初不是玫瑰的影子。”

溥家敏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角。

舅母说:“家敏,你现在清楚了吧?”

溥家敏低下了头,看到那么英俊的男人,脸上有那么憔悴的表情,真叫人难过。我再比我自己刻簿十倍,也说不出讽刺的话。

太初开口:“我也想这么说,其实溥太太是最适合你的人——”

黄太太朝太初丢一个眼色,太初不出声了。

溥家敏的脸转过去,并不出声,隔了很久很久,我们都难过地看着他,他把头转过来,轻轻说:“诸位,我想我要回去了。”

黄太太说:“我与你同走。”

他俩打开门就走了。

我与太初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当老妈的面,表示亲密。

我低声说:“许多人把恋爱、同居、结婚分为三桩事来进行,各有各的对象。但太初,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又恋爱又同居又结婚。”

太初依偎在我胸前。

“最主要的是,”我说,“我们承认自己是弱者,何必要试练自己?我们情愿活在氧气箱中一辈子。”我问太初,“是不是?”

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婚是在香港结的,太初穿着糖衣娃娃似的礼服,雪白的纱一层一层,头上戴钻石小皇冠,低胸,胸脯上挂一串拇指大的珍珠项链,真怕珠宝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然而她是那么美丽,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给她一根魔杖,她就是卡通神话中的仙子。

一到注册处,人人的目光降在她身上,不能转移,目瞪口呆。

父母笑得心花怒放,两老挤眉弄眼,无限得意。

可是当我丈母娘出现的时候,呵,大家的心神都被她摄住,不能动。

她不过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丝棉旗袍与一件同色貂皮外套,脸上有股凝重的光辉。她依靠在罗爵土身边,眼睛却朝我们。

我们都爱她,就当她是件至美的艺术品,心中并无亵渎之意。

我倾心地看着太太,这个伟大的女人,美了这么些年,还不肯罢休,轰轰烈烈地要美下去——怎么办呢?

这似乎不是我们的难题。

黄振华兴高采烈地发着牢骚,“好了,太初的画展下个月开了,是没问题,可是画家本人却不在香港,有没有更别出心裁的事?”

隔一会儿:“如今的年轻人太懂得享受,根本不想竞争与接受挑战。”

又说:“记者们都闻风而来……”

观礼的人都有数十个,都挤在一间宣誓室中,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签了名,满头大汗地挤出注册处,黄振华说:“预备了一个小小的茶会,劳驾你们移一移玉步。”

我与太初面面相觑,只得登了车,跟着去。

那个“小小的茶会”,客人有五百名以上,衣香鬓影,太初换了准备好的衣裳,偷偷告诉我“我很累。”

我连忙警告她:“你可不准问‘完了没有’,据说宣统皇帝坐龙廷的时候,一直说累,太监安慰他说:‘快了快了,完了完了。’清朝可不就完了?你当心你嘴巴。”

太初弯下腰笑。

我吻她的脸。这太初,是大学时期的太初,我的太初。

等到客人满意地离去,我们真是筋疲力尽。

太初拉着“可宜”的裙子就往椅子一坐,脚搁茶几上。

我看到她鞋子,跳起来,“球鞋!原来你一直穿着球鞋?”

“不行啊!”我叫,“我的脚如穿高跟鞋站那么久,简直会破掉。”她呼呼地笑。

我过去呵她的痒,两人倒成一堆。

黄太太见到,叹气说:“一万八千元一件衣裳,就那么泡了汤。”

我扶太初起来,出力一拉,袖子上“撕”地一声,不见一半,我们又笑。

黄太太笑说:“啐,啐,回去圣荷西穿球衣球鞋吧。”她实在是替我们庆幸。

可是溥家敏呢,一整天都没见到溥家敏。

“他没有来。”黄太太轻描淡写地带过。

啊,溥家敏真是千古伤心人。

因为心情太好的缘故,我怜爱我的仇敌。

“他怎么了?”我问道。

黄太太微笑,“每个人活在世界上,总有一个宗旨,否则如何过了一个沉闷的日子又一个沉闷的日子,有些人只为卑微地养妻活儿,有些人为升官发财。而溥家敏呢,他为追来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你们为他难过吗?不必,他不知道在这里面得到多少痛苦的快感,这简直是他唯一的享受,放心吧。”

黄太太简直是一具分析感情的电脑,什么事经她一解释,马上水落石出,我开始了解到黄振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