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银定嚅嚅道是:“……大哥哥叫我们先回来,他和二哥哥、三哥哥还要再找——”

众人眼睛一转,才发觉银祥不见了。

“银祥人呢?”

这一问,男的又变得像木鸡,女孩子却又狠哭起;贞观四妗顾不得手上端的汤,一手抓了银蟾问道:“怎样的情形,你与四婶说清楚!”

番婆揩一下泪水,眼睛一闪,泪珠又滴下颊来:“……大家在‘掩咯鸡’,阿祥不知躲到哪里去……”

“有无四处找过?”

“都找了——找不到,我们不敢回来,可是大哥哥——”

不等伊说完,众人都准备出发去找,却见棺材店的木造师傅大步跨进来,慌慌恐恐,找着贞观外公道:“同文伯,这是怎么说起——你家那个小孙子,唉,怎会趁我们歇困不注意,自己爬入造好的棺木内去躲……”

四五个声音齐问道:“囝仔现在呢?”

“刚才是有人来店里看货,我们才发觉的……因为闷太久,已经没气息——我们头家连鞋都不顾穿,赤脚抱着去回春诊所了……头家娘叫我过来报一声……你们赶紧去看看——”

前后不到两分钟,屋里的大人全走得一空;贞观正跟着要出门,却见她大妗停了下来,原来银山、银川还有银城不知几时趁乱回来了:“你过来!”

伊叫的是银川,贞观从不曾看过她大妗这样疾声厉色——银川一步步走向她面前,忽地一矮,跪了下去:“妈——”

“我问你,你几岁了?”

银川没出声;大妗又道:“你做兄长的,小弟、小妹带出去,带几个出去,就得带几个回来,你知嘛?”

“……”

“少一个银祥,你有什么面目见阿公、阿嬷、四叔、四婶?”

“……”

她大妗说着,却哭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我可无面见众人,今天我干脆打死你,给小弟赔命!”

“妈——”

“大妗——”

“大伯母——”

银山已经陪着跪下了,贞观、银月亦上前来阻止,她大妗只是不通情,眼看伊找出藤条,下手又重,二人只得拉银城道:“快去叫阿公回来!”

谁知银城见银山二人跪下,自己亦跟着跪了;贞观推他不动,只得另拉银月道:“走!我们去诊所看看,不一定银祥无事呢?二哥哥就不必挨打了!”

【4】

贞观的四妗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前两日,她还能长嚎大哭:“银祥啊,我的心肝落了土……”

以后声嘶喉破,就只是干嚎而已;无论白天、夜晚,贞观每听见她的哭声,就要跟着滴泪——这一天,逢着七月初七,中午一过,家家户户开始焖油饭,搓圆仔,准备拜七星娘娘——贞观懒在床上,时仆时趴,心里乱糟糟。

四妗或许在她房内,旁边不知有无人家劝伊?这个时候,大家都在灶下——贞观想着,差一点就翻身站起,然而她又想到:见着四妗,要说什么话呢?她也只会拉着伊的裙角,跟着流泪而已。——“起来!起来!!你困几点的?”

银蟾的人和声音一起进来;她近着贞观坐下,继续说道:“大家都在搓圆仔,说是不搓的没得吃!”

贞观不理她;银蟾笑道:“还不快去!二伯母说一句:阿贞观一向搓的最圆,引得银桂她们不服,要找你比赛呢!”

贞观移一下身,还是不动。

“你是怎样了?”

贞观却突然问一句:“四妗人呢?”

银蟾的脸一向是飞扬,光采的,贞观这一问,只见她脸上整个黯下来:“四婶原先还到灶下,是被大家劝回房的,我看伊连咽口涎都会疼——”

贞观翻一下身,将头埋在手里。

想到银祥刚做满月那天,自己那时还读三年级,下课回来,经过外公家门口,被三妗喊进屋里,就坐在这统铺床沿边,足足吃了两大碗油饭——她记得那天:四妗穿著枣红色洋装,笑嘻嘻抱着婴儿进来,婴儿的手炼、手钏,头上的帽花,全闪着足赤金光,胸前还挂个小小金葫芦……

“四妗,小弟给我抱一下!”

她从做母亲的手,接过小婴儿来,尚未抱稳呢,五舅正好进来看见,笑道:“大家来看啊!三斤的猫,咬四斤的老鼠——”

……

正想着从前,又听银蝉进来叫道:“你们快去前厅,台北有人客来!”

银蟾一时也弄不清是谁,问道:“你有无听清楚是谁?”

“是四婶娘家的阿嫂与侄子。”

银蝉说完,探子马似的跑了。

桌观耳内听得明白,忙下床来,脚还找着拖鞋要穿,银蟾早已夺门跑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天井,银蟾忽地不动了……

“你是怎样——”

银蟾还未出声,贞观从她的眼波流处望去,这才明白:四妗的侄仔原来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她们起先以为是七、八岁的小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