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3页)

十岁的她,站在斑彩绚绚的门神绘像前,两目金闪闪,只是观不完,看不尽……

转头回望,不远处的海水似摇若止,如在自家脚底,剎那间,三舅的字,一个个在她脑中,从指认,辨别,而后变得会心,解意起来。

也就在她转身望海的一个回头里,贞观因此感觉:自己这一身,不仅只是父母生养,且还相属于这一片大海呢!她是虎尾溪女侠,鲲身海儿女,有如武侠天地里的大师妹,身后一口光灿好剑,背负它,披星戴月江湖行。

自十岁起,贞观整整看它三年的武艺春秋,去家这些年,虽说再无往日的心情,然而,当年熟知的习武禁忌,她到现在还是感动难忘,记心记肝。

武者,戒之用斗,唯对忠臣、孝子、节妇、烈士,纵使冒死,亦应倾力相扶持。

短短廿七个字,贞观此刻重新在嘴边念过,仍然觉得它好,而且只有更好了!

当初使她暝无暝,日无日的入迷的,也许就是这么磅礴气象的一句话吧!

说起这些,不免要绕回到大信来:

那年他初一升初二,跟着自己母亲来看阿姑,这里众人为了留小人客,尽行搬出银城他们那些武侠、漫画;大信就是躺在这间伸手仔的床铺上,看《仇断大别山》,三番忘了吃饭,两次不知熄灯——

她眼前床头上,斜斜钩挂的这件圆顶罗纹白云纱蚊帐,就是个活证——

当年,大信彻夜看书,不知怎样,竟将它前后烧出两个破洞来:第一个孔,是她四妗用同色纱帐布补的,加上针黹好,几乎看不出它什么破绽,第二个孔却是银安和她合缀的;原来大信欲去报备时,银安觉得是小事,不必正经去说,就悄悄寻了针线,自己替大信缝起来,正巧她从伸手仔门前走过,便被银安叫进去:

“阿贞观做做好心,来帮我们补这个!”

贞观一看,原来银安不知哪里找来的一块青色纱帐布,虽说质纹相同,到底不同色,剪得歪斜斜、凸刺刺的,又是粗针重线,竟是缝麻袋一样:

“你不补还看不出呢!补了才叫人看清,蚊帐原来破一孔!”

她是说完才开始后悔,因为乍看时,银安的手艺实在叫人好笑,可是想回来,大信是客,应该避免人家难堪……

因为有负咎,所以织补得格外尽心;当她弄好以后,竟然看也不敢看她一眼的走开——

然而那一晚,她翻来覆去,只是难入眠,几次开眼看窗,天边还是黯黑一片,小困一会,又起身看钟,真是苦睡不到天亮。

天亮了,见着大信,可以向他道歉,赔失礼……

贞观此时想回来,才懂得外公、祖父,那一辈份的人,何以说:被人负,吃得下,睡得着;负了人,不能吃,不能困。……

原来呢,是因为事过之后,还有良心会来理论。

然而隔天她再看到大信,他还是浑然无识的样子,自己倒不好开口了。

当时她是不知,现在呢,她已经十九岁了,自认自己这样的一个看法应该没错:为什么大信的人看起来亲切?他本来就是个真挚的人……

胡乱思想,贞观倒是因此趴着睡着,其实也无真睡,闭起双眼就是。

当她再睁眼时,人一下跃身向前,嘴里同时尖叫出声,原来座灯不知何时倒向蚊帐,正烧炙出一团熏气……

贞观跳着脚去抢蚊帐,手被烫着时,才想到:应该先拔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