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你再说——我英国不去了!”
两人原在厅上一对一答,大信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贞观知道:他老早申请到了伦敦大学的奖学金,是等两年的预官服毕,即要动身前往——静默的时刻,两人更是不自在起来;贞观想了一想,还是强笑道:“这也不怎样啊!反正知道了自己的好,也要知得别人的——还是可以出去看看,只要不忘怀,做中国人的特异是什么,则三山、五海,何处不能去?”
她嘴里虽这么说着,然而真正哽在她心中的,却也是这一桩:两年之后,他将去国离家,往后的路还长,谁也无法预料;难料的让它难料,大信的人她还是信得过,然而世事常在信得过之外,另有情委……她大舅不就是个例子?!就为的这一项,所以至今,她迟迟未和大信明显的好起来;她是不要誓言,不要盟约的,她要的只是心契;如果她好,则不论多久,大信只要想着她的人,再隔多远的路,他都会赶回来——回来的才是她的,她的她才要;可是有时贞观又会想:也许男子并不是这么想法,这些或许只是年轻女子的矫情与负气;而女心与男心,毕竟不尽相同……
管它呢!贞观其实最了解她自己:她并不是个真会愁事情的人,再大的事,她常常是前两天心堵、发闷,可是到了第三天,就会将它拋上九霄云外——大信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适当话,只道:“不管这些了!反正还有二年……”
“……”
“——到时我做个答案,看风将答案吹向哪边!”
“好啊——随缘且喜!”
“所以你要到伸手仔,帮我吃油饭;还有一大锅呢!”
贞观走了两步,又停住道:“咦!什饭时间都到了,哪有自己躲到一边吃的理?”
“那——怎么办?”
看他的神情,贞观又是爱笑:“我把它端回厨房焙一下,你要缴公库,或者纳为私菜都行!”
“也好!”
回到伸手仔,贞观才端了锅子要走,大信却说:“急什么,坐一下再去!”
说着,一面拿椅子,一面转身去倒茶;贞观不免笑他:“你别忙了;我快分不清谁人是客?”
话才说完,大信已将茶水倒来,置于桌前;二人对坐无语,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桌上有个方型小钟,乳白的外壳,上下有金色铜柱;她四妗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给大信用的;贞观伸手把玩,谁知没两下,就把它背面一个转子弄掉到地上——转子直滚至大信那一边,贞观才站起,大信却已经弯身捡了回来;他一面扭钟的螺丝,一面问她:“你看过元好问的摸鱼儿吧?”
贞观坐回位子,略停才说:“他的名字好象很噜苏,可是词的名字又是活跳,新鲜——”
“你知道他怎样写下摸鱼儿的?”
贞观摇摇头;大信乃笑道:“元好问赴试并州,路上碰着一个捕雁的人,捕雁的人说他才捕了一只雄雁,杀了之后,怎知脱网飞走的雌雁,一直绕在附近悲鸣,只是不离开,最后竟然自投到地上而死……元于是向捕雁的人买下它们,合葬于汾水之上——”
话才完,贞观已大呼冤枉道:“人家书上只说有两雁,并无加注雌雄之别,怎么你比捕雁的还清楚!”
大信大笑道:“谁叫你装不知;我不这么说,你会招吗?”
贞观为之语塞;大信于是自书页里找出一方折纸,一面说:“我把它的前半首写下,你就拿回家再看吧!可不行在路上偷拆!”
贞观笑道:“这是谁规定?我偏要现在看!”
大信抚掌大笑:“正合吾心!可是,你真会在这里看吗?”
“……”
贞观不言语,抢过他手中的纸,一溜烟飞出伸手仔;她一直到躲进外婆内房,见四下无人,这才闩了门,拆开那纸。
〖摸鱼儿 半阙
问人间,情是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之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景,
只影为谁去?〗
【2】
晚饭后。
贞观跟着阿嬷回内房,老人方才坐定,贞观即悄声问道:“阿嬷,以前的事情,你都还记得么?”
“是啊——”
“那你记得我小时候,生做怎样?”
“我想想——”
老人一面接过银山嫂递给的湿面巾擦脸,一面说:“你的脸极圆——目睛金闪闪——”
“不是啦……”
贞观附在她耳边道:“我是说:好看抑是歹看?”
老人呵呵笑道:“戆孙你——爹娘生成、生就的,岂有歹看的?每个儿女都是花!”
“阿嬷——”
贞观伸手给伊拔头钗,一面撒娇道:“你就说来听,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