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6页)

贞观听说,返身去了厨房,没多久,真端来了三碗面茶;二碗在手,另一碗则夹在两手臂靠拢来的缝隙里;当下祖孙吃着点心,却听银蟾道是:“只是吃吗?好久没听阿嬷讲故事!”

贞观问她道:“我再去前厅给你搬个太师椅来坐不更好?”

银蟾于是扮了个鬼脸;她阿嬷倒笑道:“才吃这项,也不好实时入睡,阿嬷就说个短的——寒江关樊梨花,自小老父即与她作主,订与世交杨家为媳。可是梨花长大,看杨藩形容不扬,又是面黑如炭,其貌极陋,心中自是怨叹。等阵前见过薛丁山,心下思想:要嫁就要嫁这样的人。为此,移山倒海,上天入地的倾翻着,薛丁山因她弒父杀兄,看她低贱,才有每娶每休,前后三遍的故事。”

“后来呢?”

“后来是圣旨赐婚,加上程咬金搓圆捏扁的,才正式和合;在她挂帅征西凉,大破白虎关时,逢着守将杨藩,正是旧时的无缘人;梨花下山时,手中有各式法宝,身上怀的十八般武艺,在她刀斩杨藩,人头落地时,杨藩有血滴到她身上,怨魂乃投入梨花胎腹中,未几樊元帅阵中产子,在金光阵里生下个黑脸儿子,就是薛刚。”

贞观问道:“就是大闹花灯那个?”

“杨藩即是薛刚的前世业身,投胎来做她儿子,要来报冤仇;以后薛刚长大,上元夜大闹花灯,打死殿下,惊死高宗,至使武则天下旨,将薛氏一家三百余口,满门抄斩——”

这样寒冷的夜里,台北的大信在做什么呢,他或许读书,或者刻印;他走那日,还与贞观说下,要再刻一个“性灵所钟,泉石激韵”的章给她。

这样因果相循的故事,呵呵,可惜了大信怎么就听它不到——第二天,各家、各户又忙着做节礼,因为初九是天公生,即佛、道两家所敬拜的玉皇大帝;贞观到入晚才回家来睡,为的明日又得早起上台北。

交十二点过,即属子时,也就算初九了,敬拜天公,是要愈早愈好,因为彼时,天地清明;贞观在睡梦里,听得大街隐约传来鞭炮声,剥、剥两响,天公生只放大炮,不点连珠炮,为的神有大小,礼有巨细;没多久,她又听见母亲起身梳洗,走至厅前上拜天地的悉数响声;未几,她大弟弟亦跟着起来。

贞观知道:阿仲是起来给母亲点鞭炮;伊的胆子极小的,看阿仲点着,还得摀着耳朵呢;从前父亲在前,这桩事情自是父亲做的,一个妇人,没了男人,也就只有倚重儿子了。——大信在这样天公生的子夜里,是否也起来帮自己母亲燃点大炮的引线呢?贞观甚至想:以后的十年、廿年,她自己亦是一家主妇,她要按阿嬷、母亲身教的这些旧俗,按着年节、四季,祭奉祖先,神明;是朱子治家格言说的——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有那么一天,她也得这样摸黑起来参拜天地、众神,她当然不敢点炮竹——贞观多么希望,会是像大信这等情亲,又知心意的人,来予她点天公生的引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