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3页)

在这样的清净所在,她所害怕的,也就是眼前面对自己的时刻。

大信走了二年了;二年之中,贞观曾经奢想过他会与自己连络。冬天轮着夏天,秋天换过春天,贞观一日等过一日,她终究没再接到大信的一字、一纸——

〖……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

总轻负。〗

要是从前念着这样的句子,贞观真的只会是流泪;然而她今生所可能有的折转与委屈,在这场情劫里,早已消耗殆尽;她知道大信在澄清他自己,不止是他,他们都是心水混浊时,就不再跨出一步的,然而,这中间的过程,会是多少呢?

贞观终于掩了房门出来,她要再去教字的地方听经文,她真的必须好起来才行!

读课的所在,如今改在西墙大院;大抵去的人日多,旧有的位置不够!贞观寻着灯火找来;入夜的山中,有一种说她不出的悄静,更显得寺内的更漏沉沉。

她到时,才知课已经开始,原来连时间都有变动;贞观夹脚进去,待她定心下来;耳内听到的第一句是:“贪苦,嗔苦,痴更苦!”

像是网儿捞着鱼只,贞观内心一下子的实在起来:

“世间无有委屈事,人纵不知天心知。”

“抱屈心生虫,做人不抱屈。”

“性乃是命地,命不好是性不好。”

“心是子孙田,子孙不好是心不好。”

“只知有今生,不知有来生,叫做断见。”

“闻至道而不悟,至昧至愚。”

……

连着二个日夜,贞观将所读逐一思想,然而她的心印还是浮沉!

到第三日黄昏,她坐身在从前与银蟾一起的石上,看着殿后的偈语,心中更是窄迫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变得只是想离开这里;贞观走回禅房,登时收了衣物,且将表嫂托付的包袱寄了尼姑;那尼姑问道:“如何就要走了呢?”

“我来之前,没说要多住,这样家中要挂念的!”

“如此情事,贫尼也就不留施主;这衣衫自会交予素云姑,施主释念。”

贞观道谢再三,趁着日落风凉,一人走出寺中;这里到山下,还得四、五十分的脚程,她想:就这样走下去吧,反正山风甚凉!她可以坐那六点半的客运车子。

走着,走着,她忽地明白刚才的心为何焦躁,原来今天是银丹表妹欲回家乡的日子;伊十天前才使日本飞台北,今天将跟着大舅夫妇回乡里;而她二姨亦将于明日动身前往美国,她惠安表哥已娶妻、生子,他实践前言,接了寡母去住——众人都有了着落,独是大信……她为什么还要念着他呢?

天逐渐黑了;贞观走经山路,眺着一处处的火烛,耳内忽卷入一首歌谣曲调:

〖哥爱断情妹不惊,

有路不惊无人行;

枫树落叶不是死,

等到春天还会生。

……〗

贞观觉得她整个人都抖颤起来,她小跑着步子,几乎是追赶着那声音:

〖日落西山看不见,

水流东海无回头。〗

她终于跑到一处农舍才停;歌是自此穿出,庭前有一老妇坐着乘凉:

“阿婆——”

贞观这一近前,才看清楚伊的脸:正是三日前分她茶水的老妇:“阿婆……刚才那歌,是你唱的吗?”

“这——”

那羞赧有若伊初做新娘……

“女孩官,你是——”

“阿婆,三天前我上山去庙寺,阿婆你分我一杯茶水——”

“原来你是,你拜好佛祖了?”

“阿婆,我是——;方才的歌,是你的唱?”

“是——啊,你莫笑!”

“不会,阿婆,这歌极好听——”

“都不知有几年了;我做小女儿时,就听人哼了……你莫笑啊——坐一下,坐啊!”

贞观坐了下来,那心依旧激荡不止。

“阿婆,你再唱一遍,好么?”

“不好,不好,有人我唱不出来——”

她说到最后,葵扇遮一下嘴,笑了起来:贞观想着又问:“阿婆,那个小男孩呢?就是你孙子——”

“他啊!他在屋内;把我的针线匣拿去做盒子,养了一大堆蚕!前一阵子,天天都去摘桑叶喂它们,书也不怎么读,唉!这个囝仔!”

“阿婆,你们只有祖、孙两个?”

“不止哦,他父母去他外公家;明日就回来;阿通还有个小妹——”

“阿婆,你声嗓极好,再唱一遍那歌曲——”

“声喉还行,目睛就差了;昨天扫房间,差一点把阿通的蚕匣子一起丢掉,他都急哭了。”

“这样就哭?”

“蚕此时都结茧了啊;他从它们是小蚕开始养起,看着它蜕皮,看着它吐丝……唉,我的两眼就是不好,年轻时哭他阿公过头——”

“结果呢?有无捡回来!”

“有啊,也不缺,也不少,可是茧泡包着,也不知摔死没有;他昨晚一晚没吃饭呢!我也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