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交战

渡船辗转到达郖津, 先遣船只与主船、尾船接二连三的靠岸,数百艘船只掀起的浪潮,已足够湮没在岸边捕鱼为生的小民。而这对于弘农和行台的交锋而言, 不过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开始。

“启禀皇后,我们到弘农郡内了。”雾汐屏气凝神, 在屏风外等候着。

陆昭临窗望着慌忙四散的民众, 渐渐放下了镂金手柄的粉扑。垂目之际的怜悯,面颊之上的血色,早已被细腻的粉白掩盖。她重新走到舆图前, 手中是一支尚未点缀的金簪。在俯瞰舆图上小小的弘农郡的同时,金簪锋利的尾沿着朱笔所勾勒的官道划动, 金属与纸张产生出冰冷的声音,屏风外的雾汐也不寒而栗。陆昭的目光冷冷地望着, 那是华丽的刀锋下引出的一抹血色流线。

也将是一场暴力的发生地。

对于双方来讲,这场暴力并非即兴而起的掠夺, 而是精心计算的博弈。良心的成本与现实的收获,生命的付出与金银的所得, 人力物力的消耗与物质本身的产出, 悉数被堆放在权力的天平上衡量。无论是暴力的镇压还是暴力的反抗,既是掠夺者与守护者的竞争,也是风险与收益的权衡。

历史自此衍生。

“我们走吧。”金簪缓缓插入鬓中。

陆昭走出船舱之际, 斥候们的一阵疾蹄声伴随着吹角呜轧四散开来。船刚刚靠岸,车舆行驾尚未部署好,陆昭等人坐在暂时设立的屏障内。

吴玥与王赫一同前来。王赫直接道明元澈的安排, 陆昭颔首道:“兵者大事, 这一百精骑若仅仅护卫在车舆之侧,也是屈才。吴玥, 这一百人归你部署调遣。”

“末将得令。”吴玥拱手而应。

这几日,吴玥也提前部署了一些暗线在弘农境内勘察,初步估算了对方可能集结部曲的数量。

“整个弘农郡外加河东、河内、河南三郡,地方共可集结部曲一万人。按照下面探查的马匹数量,加上对方偷盗的战马数量,成建制的骑兵大约有两千人骑。因是在州郡内作战,不涉及奔袭,因此不太可能用一人二马或一人三马的配置。悲观而言,对方数目只多不少,但好处是,没有备用的马匹,对方必然久不耐战。另外部曲训练与军队日常训练强度不同,能五日一练就算是强军了。再加上司州才逢大旱,即便是这些豪强,也不可能拿太多的米粮供养部曲维持操练。只要能够拖延时间,臣就有把握可以拿下此役。”

“看样子是我们是人少打人多啊。”陆昭听着汇报,心算了一笔账,“先遣的那些假装舆驾的人也不能不派人过去。从京里调来的重臣,真被这些地方豪族抓住了,行台还做什么,中央也扛不住舆论啊。这就得分兵。不如这样,让行台官员悄悄回到船上,逆流而行先回雍州境内。”

“这倒是个好主意。”吴玥道,“只要能保证这些人的安全不出岔子,余下的就好办多了。”

“镇东将军有此自信,我这里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陆昭对吴玥道:“此节杖授予镇东将军,烦请将军行全局调度指挥之权。”

吴玥缓缓抬起头,见陆昭递与自己的,正是相争最高军事指挥权的节钺。他的手在碰到染成大红色的旄牛尾时,竟轻轻颤抖了一下。这是执掌地方军队的最高权力,如今静静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样交付节钺,言外之意,战场行兵之权交予主将,她自己来担这个授予权柄之责。如果说之前陆昭的部署和谋划都来自于胆识,那么授予节钺这一动作,就不单是胆识了。她肯担首责,就绝非遇难避事之人,这是君臣之义。有了这一个义在,自己这个主将,更无临阵脱逃的理由,只有以死效命的决心,这便是有几分人主气度了。

况且吴玥在军中这么多年,见过领兵的刺史,许多人并不知兵事,却仍害怕军将掌权,因此战场上每每都亲自指挥调度。不能说输多胜少,但是打仗就是争分夺秒,许多决策都一念之间,背后是要有数年的战场经验作为支撑。吴玥见过太多因把握权力而做出的缓慢且愚蠢的决定,无数的将士的性命看似死于战役本身,实际上确实死于集权者的利益权衡。

才离开长安因为见疏于新帝而心生阴霾,此时,吴玥的心境堪称一片明朗。最高权势的人向他交出了最毫无顾忌的信任。他看到了属于他的最好的平台,也看到了一名武将心目中最好的人主。

如果父亲当年追随的君主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啊?他的父亲可以坦然走过一生,他的两个兄长也不会枉死。

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落在一片黄尘上,匝地无声。

吴玥望了望灰暗的天空。

他不知道这场战斗最终的结果,是谁在观看,无论是谁在看似乎亦无所谓,他的云行雨步,车辙马迹,并非为一个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姿态,却是为家族的尊严与命运做出每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