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月色渐圆。
中秋过节这天, 相邻的魏家叶家两家大门敞开,从各家酒楼采买来的酒菜席面早早送来了,摆在叶家开席。
两家总共只有六个人, 席面用的是分食矮案,叶家三人坐一侧,魏家三人坐另一侧。男子单人一席, 叶扶琉和素秋坐双人席。
席面摆好了, 八道冷碟摆齐,即将要开始上热菜, 叶家只出来个大管事秦陇。两位小娘子都未现身。
素秋坐在内院屋里,不肯出去。
她心里有疙瘩。随着头顶一轮月色越来越圆, 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
这份失望从何而来?她也说不清,魏家分明只是走得近的邻居罢了。
平心而论, 魏家几人对叶家向来不错, 叶家人少,和她来往最相熟的魏大为人豪迈直爽, 空闲时经常过来叶家转一圈, 看到需要人力的地方不声不响帮个忙。
即便从前魏家主仆是北边占山砍人的大山匪, 按照娘子的说法, 已经洗手收刀,归隐江南,从此只是镇子上的寻常富户魏家。她不该如此避讳的。
但素秋确确实实地失望。
那份失望与其落在魏家,落在和她天天见面相熟的魏大身上,不如说落在她自己身上。
她恨自己又看走了眼。
女子年满十九,已经是撑立门户的年纪了。跟随娘子身边两年, 江南县镇几乎走了个遍,生意场见识的各色人物不在少数, 自己为何还是认人不清?
叶扶琉坐在素秋对面,瞅着她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有一群小人正在心里打群架,人恹恹地半天没挪窝儿。
叶扶琉抬头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晚霞都快散尽了。魏家人过来一刻钟了,都在外头等开席呢。”
素秋人本来坐着,忽然就躺下了,拿薄被往头上蒙,被子下头递出一句闷闷的话,“我病了。娘子出去开席罢。”
叶扶琉把薄被往下拉开一点,透进厢房的昏暗光线映出素秋的侧脸,眼角隐约发红,迅速扭过头去,说得还是那句,“娘子出去开席罢。莫让人久等。”
叶扶琉盯着素秋眼角的薄红。素秋的心事她猜出个七八分,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说什么呢?
说魏家能够全身而退,带着北边攒下的身家隐居江南,是无本行当的成功典范,在她眼里,比江南第一商号的金字招牌可强多了!
想想觉得不合适,在喉咙口滚过一圈,咽了回去。素秋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子,和她的想法大抵是不一样的。
“好好休息。想出来用席随时出来。就坐我身边。”叶扶琉叮嘱两句,出了内院。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晚霞尚未散尽,圆月显现,天幕几点星辰。叶家庭院里各处点起灯笼,魏家价值五十金的升降灯架也搬过来叶家庭院,早早地点亮了。
秦陇一对三,等得脖子都长了。
好容易见叶扶琉现身,小声追问,“素秋呢?怎么没随主家出来,她又病了?”
叶扶琉入席坐下,往对面扫过一眼。
魏桓神色平和如常,魏二专心低头吃冷菜,只有魏大给魏桓倒酒的动作一顿,视线炯炯地瞪视过来。
叶扶琉应道,“素秋啊,这几天断断续续病着。今天身子还是不大好,不见得能出来吃席。”
魏桓抬手往下一压,提醒魏大,“酒满了。”
魏大忙不迭地抬起酒壶嘴,魏桓自己拿过一块细布,把食案泼溅的酒渍抹去了。
魏大露出憋屈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叶家从头到尾,可没人当面明说过“山匪”俩字!
魏桓示意他入席,半个字不提席间小小的意外,冲叶扶琉的方向举杯,微微颔首,“以杯中美酒,敬今宵圆月。”
叶扶琉冲他弯眼笑了笑。山匪怎么了,山匪当家的配偷家小娘子,门当户对呀!
就在众人齐齐举杯的当儿,素秋从内院现身了。
换了身喜庆颜色的朱红滚边褙子,坐在叶扶琉身侧,低声道,“娘子,我想来想去,不放心你独自跟他们一群……在一处。”
叶扶琉欣喜地起身迎接,给素秋倒了杯酒。
“别想太多,今晚可是中秋佳日。把心事抛下,痛痛快快过节。”
素秋点头应下,举起了杯。
叶扶琉自己也倒满了酒,领着素秋秦陇举杯回敬,“中秋月明夜,阖家相聚时。”
——
中秋月明夜,阖家相聚时。
但天下这么大,免不了有许多离家在路上的人。
官道上一阵快马疾驰,众多豪奴簇拥着中间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快马往五口镇方向奔。
祁棠这个月铆足了劲把公务办得漂亮。人接连暗访了江南两路五六处乡县,路过辖下十几二十个镇子,风餐露宿,早出晚归,把自己累得半死,人消瘦了一大圈,从里到外的精神气倒提上去了,纵马顾盼的神色远比在江宁城时显得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