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周七来找她商量阜水相关的事。
姜佩兮怕脑子不在家的周朔把脸丢到外人面前, 便没允许他跟在身边。只让他在屋里照顾孩子。
在她面前扯什么“效忠”“听话”也就罢了,可别在周七面前丢脸了。
若不出意外,周朔和周七共事的日子还很多。
天地良心, 姜佩兮是在给日后的周朔留退路。
奈何当事人并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周临沅觉得自己像是被贵夫人藏着。
他是不可告人的。
他很快找到了能够形容当下荒诞的词语。
尽管它并不完全适配。
但他浅薄的知识储备只允许他想到这个词,
金屋藏娇。
用它来形容目前这情形诚然是违和的。
率先, 他不娇。
其次,没有金屋。
周临沅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不规矩的事。
引诱尊贵的夫人背叛她的婚姻, 骗她孕育不配被延续的血脉。
他被浑噩的思绪操控着, 仿若陷入迷障之内。
“啪。”脸上一疼。
回过神后他茫然看着怀里的孩子。
“你打我干什么?”他问。
娇养的孩子打人后一点也不心虚, 反而看着他笑。
“爹爹。”孩子咕哝着说话。
这道含糊的称呼, 对周临沅构成了极大冲击。
他慌张起来,“不能、不能这么喊我。”
孩子大概继承了母亲身上零星的恶趣味。
眼前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是什么新奇的玩具,他便又喊,“爹爹。”
“不能这么说。”周临沅被幼儿逼入窘迫之中。
“爹爹。”他越喊越清楚了。
幼儿清浅的眸子弯弯,像是月夜下的泉源。
很好看的眼睛, 因为像他的母亲。
不仅眼睛, 鼻子嘴巴也好看,也因为肖似孕育他的母亲。
大概神佛座下的童子, 就是这般模样。周临沅想。
伸手触碰孩子的眼角。
清透的眼睛干净明澈,半点未遭浊世侵害。
和他的母亲一样。
孩子在笑, 笑得眼睛眯成缝, 脸颊浮着对称的酒窝。
浅浅一湾。
这大概是他与孩子唯一相似的地方。
可也不算相似。
他不会再笑, 至少已没法把酒窝笑出来。
明白事理后,周临沅很难再笑。
鄙夷唾骂, 占据他大半记忆。
没有人在知晓他的出身后,不发出厌恶唾弃。
或者也有。建兴的权贵们在看到他时, 被权欲占满的眼里浮现满意。对好用工具的满意。
从未有人那样看他。
用满是悲悯与哀怜的眼神。
她会尽力帮一个骗子。
违背世家对叛徒一律绞杀的基本原则,帮助他这个叛逃者掩藏踪迹。
周临沅对八年后的世界全然陌生,耳熟的帝王已经驾崩,建兴的主君也换了人。
当初的叛逃如何收场,一起叛逃的同伴身在何方。
周临沅什么也不知道,他被丢弃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无所适从,惶恐不安。
他沉默地接受李老翁的忽悠,为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拥有一个的身份。
周氏有关的任何行动,都会引起周临沅的警戒,更勿论是他们毫不遮掩的搜捕。
尽管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想找的是谁。
躲,是本能的反应。
他不想再和周氏扯上任何关系。
可他见到了她。
佛教徒口中的慈悲,在见到她的那一瞬有了具象。
在想象力方面,他极度匮乏。故而才能对佛门中极乐的彼岸世界嗤之以鼻。
不信,是因欠缺想象美好的能力,而非不渴望。
清透的眸子看向他时会升起雾霭,而雾霭背后是悲悯。
神明平等地爱着世人。无论他是何等得卑鄙与低贱,她都不会吝啬善意的施予。
倘若能效忠这样的恩主,他绝不会叛逃。
如果能跟在她的身边,再回建兴也没什么。周临沅想。
怀里的孩子再度安静,本就没睡够的幼儿趴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明明从没抱过孩子的周临沅,上手后却分外熟练。他只稍稍拍背哄了几声,孩子就乖巧地闭上眼睛。
“阿娘。”幼儿模糊地嘀咕。
“她会回来的。”
“爹爹。”
周临沅将孩子放入摇篮内,盖好被子,不应声。慢慢将孩子哄着睡熟,他才站起身。
摇篮旁是休闲的软榻,软榻旁的案桌堆着几本书。
想来在照看孩子的间隙,她经常看书打发时间。
周临沅看向那堆书,大多关于刑律。
他伸手拿书,书本间互相挪开,露出了一封皱巴又被碾平的信。
和离书。
这几个字像是火,烫得周临沅不敢看。可却又忍不住,他看一会睡梦中的孩子,又瞟一眼和离书。
“睡了?”声音飘摇着进来。
周临沅望向掀开帘帐的贵夫人。
她走到摇篮边,俯身摸孩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