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2页)

好在他看书认真,看过定有批注,而她也喜欢看他写的批注。

小丫鬟给冯知玉拿热巾子敷腰上淤青,冯知玉趴在塌上,默不作声,扭脸向窗寮外。

窗外秋黄,干枯的叶片落在地上发出轻响,焦黄卷曲的叶片像极了被时常翻起,微微弯折的诗文。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2

冯俊成念到此处,打了个盹,托腮看看天色,竟已开始暗了。这本《诗三百》不论时隔多久,拿出来翻上一翻,总有贴他心境的一首。

忆起昨日酒铺的一幕幕,便又有些痴醉,叫人不由轻叹一声造化弄人。

既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趁清醒,做个了断。

冯俊成叫来王斑,让他外出打一壶酒,他独自吃过,睡上一觉,便从此将那间酒铺,连带着那些卑鄙的念头都就此忘却了罢。

王斑不清楚主子的想法,只当他这是让自己牵线搭桥去,于是扯了个由头出府,想帮主子旁敲侧击,试探试探那沽酒妇人的意思。

哪知来到赵家酒铺,只见门板紧闭,十分反常。

王斑敲敲门,门里没有动静,他又敲了敲,以不高的声量道出自己是冯府的王斑。

门里总算传来应答声,青娥原本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听见外有人叫门,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受,待听清楚来人是王斑,眼睛倏忽睁开,赶紧拖起身子裹上小袄,吸吸鼻翼去应门。

她将门板卸下,只留一条缝,人进不来。

“王兄弟,是你啊。”青娥本来只有三分病态,一下子乔装出六分,“我今天身体不大好,酒铺不开,请改日再来吧。”

王斑见她面色煞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赶紧问:“大嫂子,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害上病了。”

“可说呢。”青娥如实道:“昨日雨虽大,但我也没怎么淋着,更不觉得冷,谁知今早忽然就头疼脑热的,实在是难受得很。”

“嘶——”王斑颔首,一下也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满心想着回府禀告少爷,“那大嫂好好休息,我这就回了。”

“嗳…”

青娥也不好追问他的来意,只好眼睁睁看他猫腰走远。

她是真的病了,没力气折腾,此刻只想在被窝里舒服躺着,就是冯俊成本人来了她也无暇应付,只想将人快快打发走。

不过这都让人叫起来了,青娥顺路到厨房煮一壶水,丢小块姜进去,喝了发发汗。

一定是昨天扮可怜刻意淋的那些雨害了自己,她就知道骗过的都是要还的,害人终害己,自食其果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可要是不行骗,也不见得就能善终。

赵琪大早上出去,不入夜不会回来,她中午就饿了一顿,这会儿发愁不知道晚上吃什么。

揭开锅盖,是昨日赵琪做多了的韭菜包子,青娥松口气,捏起一个喃喃自语,“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她坐在杌子上,边吃边等水开,冷了的包子皮又韧又粘牙,青娥吃了半个,肚子不叫就不想吃了,拎起灶上水壶,趿拉鞋底子预备回屋接着睡。

“赵家大嫂——”

铺子外王斑竟又折了回来,青娥刚盖上锅盖难免不耐,放下铜壶再度前去应门,门一开就见王斑手上提着一只精美的雕花红木食匣。

王斑与她笑道:“赵家大嫂,这是我家少爷的意思,他听说你病了,赵大哥又不在家中,让我到厨房给你拿些轻淡的饭食过来。”

青娥微微颦眉,好似万分不解,话到嘴边只问:“成小爷怎知琪哥不在家?”

王斑答:“少爷说,若他在家,如何放心你一个病人出来应门。”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青娥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也忘记自己是怎么接过那厚重食盒的,就记得那食盒很重,木头是好木头,里头的菜也是好菜,最好吃的是两个薄皮蟹粉包子,还有一碗缢蛏炖蛋。

等吃饱了躺回床上再入睡,她便睁着烧到干涩的眼,难以入眠了。

谁叫她骗过那么多男人,这是最傻的一个。

人一病就容易伤春悲秋七想八想,青娥抱着被褥,心想这少爷是好人呐,她骗他这一回,不知又要损自己多少阴德,下辈子更没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