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个人,我带走了
亭澜再次伸出手,有些费劲地捻起一根火柴,颤颤巍巍地划过火柴盒。
没燃。
他有些懊恼,这是他今晚第四次划火柴了,如果不是为了抵御酒精侵食他的意识,他这种一年都难得抽一次烟的家伙,根本没必要点燃它。
但这个昏暗的小酒馆里,只提供免费的火柴,没有打火机。
亭澜醉的来了气,嘴里一边骂着该死的美式怀旧主义,一边将那断了半截的火柴丢到了垃圾桶里。
“Eirk.”一个黄头发男人靠了过来,一把揽住亭澜的肩膀,言语间吐出些鸡尾酒的香气。
亭澜扭头看着这个不管是上班还是喝酒都穿着一身西服的英国绅士,颔首道:“Yaron,我喝不下了。”
“说什么呢,今天可是特殊的日子。”Yaron喝的有些多,他举起一杯酒,咧嘴笑道:“再说了,华尔街人喝酒是喝不醉的。”
亭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上未点燃的烟重新收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今天是特殊的日子,理应不醉不归。
“你就这么走了。”Yaron眼神黯了下去,这个跟亭澜一起打拼了多年的绅士第一次露出这幅悲伤的模样,他换了个姿势挨着亭澜坐着,伸手指着酒馆里不远处的其他人:“他们就要见不到你了,包括我。”
亭澜听罢,神色有些落寞。
他还记得自己刚进入摩根大通的第一天,正好碰上同组的经理请全组人来这里喝酒。人生地不熟的他,被上了新入职的第一课,那就是——这家全球最著名银行之一的职员们,也有着全球金融家都摆脱不了的嗜酒怪癖。
他们会在繁华喧嚣的曼哈顿中城里,找到这样复古的小酒馆,工作之余来喝上一杯。
这里就像是经济萧条时期供电不足的乡下小店,看不清的暗色天花板上悬挂着老式搪瓷灯罩,吧台厚厚的木条桌上,摆放着一盏煤油灯,小火苗随着乡村音乐跳动,时暗时灭的火光连酒吧老板脸上的皱纹都照不清。
亭澜觉得,这里就是整个华尔街的时代缩影,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流动,一如他十多年前刚来到这里的模样。
“你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隔壁楼的double window,再也没有办法在中央公园的石凳上迎着纽约的妖风吃汉堡,甚至没有办法吃你最喜欢的Shake Shack!”Yaron越说越激动,伸出手戳着亭澜的脸颊,眼神很是不甘。
亭澜听罢笑出声来:“谁喜欢吃Shake Shack?要不是因为赶着做项目,我才不会拉着你天天去那凑合。”
Yaron听罢愣住了,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揽着亭澜的肩道:“Erik,你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六年了。”
亭澜看看他,长叹一声:“对啊,十六年了,该回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Erik。”Yaron指着亭澜,语重心长道:“你是JP摩根的最有名的Director之一,你的业绩配得上华尔街任何一家投资银行的高薪,你不知道其他人有多羡慕你……”
亭澜打断他,道:“Yaron,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那个人是吗?”Yaron道:“你是为了那个人回去的?”
亭澜脸上和煦的笑容在听到那句话后变得有些凝固,他本可以用咳嗽来掩盖自己的失态,或是用语言巧妙地转移话题,但在酒精的作用下,这种工作交际小技巧已经被他抛诸脑后,昏暗散漫的灯光下,亭澜嘴角扬起的弧度显得极为不自然。
Yaron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劈手抓起一杯鸡尾酒,仰头就喝。
“一杯鸡尾酒25美元。”亭澜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神色,开口道。
“这可是你的临别宴会,你请得起。”Yaron说道:“顺便提醒一下,25美元是通货膨胀前的价格,现在已经涨到30美元了。”
亭澜失笑,他一把搂住Yaron的肩膀,笑骂道:“你这家伙!喝吧,最好喝的一会儿爬着出去。”
“你不喝?”Yaron哼道。
亭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甩了甩有些晕的脑袋,举起来道:“我当然要喝。”
Yaron咬着手中鸡尾酒杯的杯沿,冰蓝色的眼眸闪了闪,随即笑的弯了眼睛,他猛地站起身来,冲一旁正在聊天的同事们举起酒杯,笑道:“大家听到他说的话了吗?去把他灌醉!这可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同事们哄然一笑,随即都放弃了闲聊,纷纷将亭澜围了起来。
JP摩根的人似乎有天生的劝酒技巧,这技巧不同于国内的中式劝酒,他们会拉着你从咖啡豆的好坏聊到比特币价格,又从今日的卢布汇率聊到可能存在的金融海啸,总之,他们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不管亭澜是听还是说,当一番话题结束,他手中的酒杯早已空空如也,而在这时,总会有殷勤的家伙,再去吧台给他端上一杯。
酒精在胃里充分消化,随即融入血液,麻痹了亭澜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