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梅花耐冷 (〇五)
可是不巧, 原本邱纶只不过想出去逛逛,晚饭时候就回来和妙真道歉的。谁知在街上走着走着,又碰见两位刚从苏州来的朋友。旧交重逢,少不得是要坐宴寒暄一番, 耽搁到二更天还不见人归。
妙真满是委屈, 以为他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料准他不过晚饭时候就要回来赔不是, 就等了一会。不想这一等, 火烛灺半, 听见已是二更天, 他还没回来。她愈发委屈, 一门心思为他好, 他倒不识好, 反怪她狠管了他。
她从前是个什么人?也是最怕人唠叨的,自然也不愿去多说别人。一想就有些酸楚难当,独个坐在榻上把眼泪一抹,叫花信去打了水来洗漱。
花信端了水来劝她, “姑娘不等三爷了?你这会吹灯睡了, 他一会回来,看见你这屋里歇了灯,就是要过来和你赔不是也怕搅扰你睡觉,不肯来了。几句口舌,拖到明日, 倒拖出嫌隙来了。我看你还是再等等吧, 洗漱完, 我陪着你等。”
“谁要等他?难道他一夜不来赔不是,我就一夜不睡了么?”妙真夺了帕子把脸搽一把, 把口漱了,就换了衣裳卧在床上。
花信把蜡烛取来插在床边的银釭上,“真不等了?这时候还不见回来,别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三爷跟前也没个人伺候着,要不我叫严癞头上街去找找?”
“找他做什么?他这么大个男人,难道还会被拐子拐走不成?这么暗了,谁不歇息?你何苦又叫宁祥费事?”
既说到这里,想到花信素日行动,也唠叨了她两句,“不是我多嘴要说你,宁祥是待你有些想头,所以才肯任劳任怨凭你使唤。可你既然没那个意思,就不该没有分寸地使唤他,人家又不是欠了你的。你要没意思,就和他说清楚,只对我说管什么用?”
话音甫落,她自己倒听得一阵亏心,这话到底是说花信,还是在说她自己?她原来也不是不懂道理,只是事情搁在自己身上,都是一副自私相。
大约良恭也看见了她的自私,所以渐渐变了态度,不大爱贴心贴肺地伺候她了。兜兜转转想回这里,又是不甘,又是失落,一种郁塞的心情。哪里还能睡得着呢?屋里又有些闷热,她干脆就起来到廊下吴王靠上坐着乘凉。
银月铺阶,星斗斑斓,院子里什么都看得清,假山上还有那颗老柳清晰的影子,夜风拂动,夜色犹如一片静谧的湖。这时候大家都睡了,没有人声,仅仅是蟋蟀吱吱,蛩语唧唧,以及妙真哀愁的呼吸。
倏地听见“咯吱”一声,妙真吓一跳,端起腰来看,见良恭竟从假山后头走出来,穿着件蟹壳青的衣裳,松松的系着带子,露着大半胸膛,想必是从床上爬起来。
妙真看见是他,就想绊住他一会,因问:“这么晚你怎的还没睡?”
良恭本不想理睬,可见她穿着薄薄一件水色的鲛绡长衫,在背后窗纱上晕开的一圈烛光里,透着两条月光一样的细软胳膊,不免色.迷心智,蹒着步子过来,“热得睡不着,想起来这厅上的门未关,怕又野猫跑进去,就起来关门。”
“我也是热得不好睡。”妙真摇着把扇子,把胳膊扶在吴王靠上,一把纤腰跟着他步入廊下,也慢慢搦正了。
他像是嘲笑地睨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为了等邱三爷?”
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可妙真不好对他说。才刚教训花信要人家趁早对严癞头说明,免得牵来扯去说不清。轮到自己身上,又做不到,很舍不得。就向从前林妈妈睡那屋子斜飞了一眼,轻描淡写道:“谁等他?他爱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
良恭把背欹在墙上,也不坐,也不说走,就在她对面立着,在月光铺不到的地方望着她好笑。
那笑容因为看不清楚,她猜测是一种嘲笑,就白他一眼,“你现在心里一定想:谁叫你自讨苦吃,和人家未婚苟且。”
她肯直白地说出来,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赌气的意思。希望说得不好听了,他不忍心,来替她辩白两句。
可良恭非但没替她分辨,还似乎认同地点了两下头。她益发有气生,把身子转到一边,胳膊又搭在吴王靠上,整个人脆弱地伏在胳膊上,“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又管得着?随你们怎么去想。”
她的脊背弯着,像一条细细的树枝延伸出去,脸是梢头长出来的一朵玉兰花,看得良恭心头一软,就坐下去,倚着偌大的圆柱子戏谑地看着她,“谁又说你什么了?还不是你自己在这里说。”
妙真不过是怕了他这几日的做派,乍来乍去的,就装出这顾影自怜的模样引他上当。见他肯坐下来,她心里又是得意又是窃喜,后来又怕他忽然要走,就向他坐过去一些,借口说:“你看我脸上是不是长癣了,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