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碾玉成尘 (〇一)(第3/5页)
“怎么不记得?”白池请她二人坐,自己也扶着妙真的胳膊缓缓在二人当中坐下来,左右睃一眼,轻轻嗟叹,“咱们三个这样一桌吃饭,吃了近二十年,你们喜欢吃什么,我再过半辈子也望不了。我没有兄弟姊妹,无亲无故到了这里来,无时无刻不是想着你们。”
听见这话,花信由不得不细看她一眼,也逐渐感到一种意外的陌生。妙真倒是听出来些真情实意,两眼又泛起来泪星。
白池瞧见,握着帕子给她蘸蘸,“你还是这样子,动不动哭,永远长不大似的。”她微笑着的,有些羡慕的口吻,目光仿佛从妙真的眼里穿过,望到过去里一切的人和事,心头一片寂寥的情绪。
妙真见似乎在走神,以为是自己哭惹得她伤心,就忙改成笑,“我这两年常逼着自己要长进,可我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笨,长进也长进不到哪里去。你不知道,险些吃了大亏了!”
白池收回神思,“吃了什么亏?”
妙真就在饭桌上把胡家如何私吞她财产的事情细细说明,又将最后讨回两万银子的结果告诉,也略长了心眼,依旧隐去良恭作假的事不提。
白池听完这一段公案,气得把箸儿拍在桌上,把左右两个人皆吓了一跳。她一向是个不容易动气的人。
她轻压着牙说:“那时候我在胡家,就瞧出些意思来了,瞿尧三回两回去找舅太太调用银子,她老是借故推脱,一定是那时候就打起了主意。”
说到这里,妙真还颇有些得意,“后来我也看出来了,就借故去找她调用银子。那时候想着只怕钱是要不回来了,不如能要她多少就要她多少。还是问他们要了三百两银子,才有钱回嘉兴去的。”
连着又把在嘉兴经历的事情说给白池听。讲完这些阔别之后的事,已是日暮低垂。门上忽地来了个小厮回禀,“姨娘,尤大姑娘家的小厮找来了,在门上候着。”
妙真刚立起身来,白池就障袂笑起来,“一定是良恭。”
妙真瘪着嘴嗔道:“除了他还有谁?我又不是不回去,不知他急急的找来做什么?”
白池看见她假意嗔怪的脸,想起从前他们两个之间那一缕飘来荡去的情丝,想必如今是系在彼此心上了。她忽然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酸,笑得有些涩意,“良恭还是这性情不改,想必是看你久不回去,怕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头遇见什么事。正好,我叫人跟着你们回去,帮你们把东西搬过来。”
说话将妙真一径送到小花园外,叫门上这小厮领着两个人随妙真等回去收拾东西。妙真去后,白池又由丫头搀着缓步回房。
跟前这丫头就是先前在外宅里伺候的,叫惠儿,和她有些亲厚。趁着这会得空,便对她说:“方才姨娘和两位姑娘在屋里说话,太太那头遣了老冯媳妇来打听来的什么人。我说是姨娘的娘家人来了,老冯媳妇就说:‘你们姨娘的娘家人不是早就死绝了么,哪里又钻出两个娘家姑娘来?别是你们姨娘体贴狠了,为讨老爷的好,张罗着娶什么三房四房。这个家全让你们姨娘当了算了。’”
白池送妙真出去的微笑原还挂在脸上,听见这话,陡地把脸色一变,吊起眉来冷笑,“她怎么不敢进屋来当着我的面说?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从前那文雅岑静的绰绰旧影,就在顷刻间被黄昏的光影揉碎,她笨重肿胀的身子慢慢吞吞地跨进门去,从前的自己,早被她丢在了门外。
而今的白池,再不会对着黄昏发呆,也不会向着夜灯僝僽,她没有那份多余的光阴。闲下来时,又是看家里的账,又是打发来回事的管事仆妇们。因为她读过书,比正房太太能算会写,邬老爷的生意上她偶然也能出得了个主意,所以管家的权力顺理成章移了大半到她头上。
邬夫人是个泼辣人物,却是面上厉害,胸无算计,明里暗里吃了白池不少亏。这是白池这两年办得最出色的事情,也许是一生最漂亮的事业。没有谁家的小妾能像她,过得风光体面,连在人前也是光明正大地力压正房太太一头。
邬老爷起初爱她的皮囊,这两年过下来,爱是早没有了,男人家哪有什么长性?却又敬她读过书,胸有成算,许多事情还要来问问她,总之爱与不爱不要紧,是离不得她的。如今更兼白池有了身孕,每日外头归家,他都是撇下朱太太不管,先往白池这里来点卯。
这一会人就回来了,在门上听见说今日白池娘家来了两个亲戚,蹒着步子踅入屋里,不见白池的人影也扯着嗓子来问:“你不是说你娘家没了人口么,怎么忽然来了两个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