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张珍许多年没见到皇帝了, 她原以为,此生都不复再见。
最后一次见皇帝,他在徽音殿里打了她一巴掌, 张珍以为自己将要搬去养德殿与李素羽作伴。
君王迁怒你, 你纵然再有道理也是无处可说的。
张珍没有强有力的娘家,从被皇帝选进宫的那一刻, 她就知道自己一生的荣辱甚至性命都系在这个人身上。
所以, 皇帝要她张扬她就张扬, 皇帝要她跋扈她就跋扈。
她事事以皇帝为先,磨掉自己的性情,变成皇帝最喜欢的样子。
就连儿子, 皇帝要一个跋扈的儿子来吸引前朝后宫的目光, 她也忍着难过,把闻绍养成暴戾恣睢的模样。
她一直是最听皇帝话的, 只是,在皇帝要她逼死儿媳这件事上, 她忤逆了他。
阿菟还那么小,已经没有了父亲,再没有母亲, 张珍都不敢想小小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那一巴掌之后, 张珍虽还是贵妃, 可俨然成了后宫里的透明人。
宫中之人惯会拜高踩低,失宠的前几年,那是什么人都会来踩一脚, 何况踩一个贵妃, 更能满足某些阴暗的欲望,张珍的日子可想而知。
支撑她的, 是每两月会送来一次的孙子的信。
时间久了,张珍释然,日子就也不难捱。
彭城王府逢年过节都会往徽音殿里送节礼,再到后来,骆家姐弟俩掌权,与彭城王府来往亲厚,宫中再无人敢苛待张珍了。
张珍日子过得舒心,容貌身段瞧着都没太多变化,岁月善待美人。
闻燮看着还是从前模样的张珍一步步走进殿里,心底瞬间被勾起万千思绪。
他曾经爱极了张珍的容貌,宫中进再多鲜妍的美人,都不及张珍。
张珍美丽、柔顺、知情识趣,如斯美人伏在自己膝头用崇拜的眼神仰望自己,实在是能极大的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就好像自己是这天下最无所不能的伟男子。
“这么多年了,珍儿竟还是曾经模样。”闻燮叹道。
闻燮能感觉得到自己老了,多了很多的力不从心,这不是他不想认就不存在的。
皇后也是,头发变得花白,嘴角两道很深的纹路看起来愈发刻薄。
张珍居然看起来丝毫没变,这叫闻燮十分嫉妒。
“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张珍一丝不苟地朝皇帝叩首,对皇帝乍一听是温存的话语并不回应。
以皇帝自私的性格,他宣召自己绝不会是为了叙旧。
闻燮看张珍跪拜,没有立刻叫起,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抬起头让朕看看。”
张珍抬起头,没有与皇帝的目光对上,但她看见了皇帝苍老的脸。
皇帝竟这么老了么?
“知道朕唤你来,所为何事么?”闻燮道。
“妾实在猜不出,请陛下示下。”张珍道。
闻燮轻笑一声,说:“朕以为,珍儿是最善解人意的,总能明白朕心中所思。”
“妾惶恐。”张珍立刻俯身磕头,“妾万不敢妄自揣测君心。”
闻燮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是么。”
就这么看着张珍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闻燮很喜欢看人朝他跪拜,从他登基伊始便是,这样会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的确是站在这个国家最顶峰的人,是个皇帝。
他看着张珍,看了许久。
“平身吧。”终于,他叫起了。
许多年没这样跪过,张珍双膝刺痛难耐,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没有御前失仪地站起来。
“新阳的婚事已经定下,明日朕便会下诏。”闻燮道。
“是件大喜事呢。”张珍赔着笑脸,问:“不知新阳郡主定了哪家郎君。”
闻燮说:“平国公的曾孙,姚清川。”
张珍立刻说:“即使陛下看中的,定然是个好的。新阳郡主觅得良缘,可喜可贺。”
闻燮说:“朕叫你来,是要你操持新阳的婚事,她从未央宫出嫁,务必将婚事操办得漂漂亮亮。”
张珍迟疑:“可是,皇后……”
闻燮打断道:“她病了,不宜劳累。你还有何问题?”
张珍知道,这事自己是推不掉的,遂应下:“妾定竭尽全力。”
闻燮满意地点头,又道:“你可以召见平国公府人入宫,好生商议婚礼。”
张珍应:“是。”
离开宣室殿时,张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陌生却又能算得上熟悉的宫室。
高广的殿门,照不进室内的阳光,以及嘈杂的鸟鸣声。
多年不见,皇帝除了变得苍老,其他都没有变。
自以为高深的计谋,实际上连自己这个深宫妇人都看得懂,他最终是想把骆家绑到南康王这条船上去。
把新阳郡主下嫁给平国公曾孙这个主意,是谁给皇帝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