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说归说,裴明淮一出廷尉寺就见到了苏连。苏连仍是紫衣窄袖,月光下脸如白玉,秀雅异常。苏连一笑道:“公子,我可不是有意缠着你的,我是去宣旨的。”

“大半夜的宣旨?”裴明淮瞅了他一眼道,“走吧!”

苏连道:“皇上说了,乐良王一片孝心,特允他在武州山石窟寺做一回法事。本来呢,发生了那样的事,是肯定不成的,但……”

裴明淮若有所思地道:“皇上明知道不该,还是允了?”行了一阵,二人一时无话,裴明淮又问道:“昙秀呢?”

“昙曜大师一死,他的事可多了去了。”苏连叹了口气,道,“皇上也说了,只等昙曜大师这事了结,以后沙门统这一职,便归昙秀了。公子且看呢?”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那可不是好事么?”

二人已到武州水畔,这夜河上却有层淡淡的轻雾,映着石窟前建的殿阁,金银珠玉在月光下本已耀然生光,又映在水里,当真如天上楼台一般。只是这一晚却全无了平日里这佛地的安静,四处都是灯烛辉煌,香烟缭绕,众僧在石窟周围低声诵经,奏乐声却响亮得很,连石窟东西两边的尼寺和佛寺也都是灯火通明。

苏连冷笑道:“这乐良王还真不客气,把这皇家石窟寺当成自家的了?”

裴明淮也觉着乐良王未免太大张旗鼓,皱起了眉。到了石窟寺前面,一个身材甚是高大的胡僧走了过来,对二人合掌为礼。苏连淡淡地道:“吉迦夜大师,这里是在干什么?大半夜的,也未免闹得太不堪了,大老远地都能听到这边的乐声。”

“苏大人,乐良王一片孝心,要为母妃诵经祈福。”吉迦夜道,“又是皇上特别恩准的……”

他话还不曾说完,忽然就听到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却是从皇家造像那五窟的方向传过来的。苏连只惊得面色都白了,裴明淮也大吃一惊,道:“怎么回事?”

赶到那洞窟之前,裴明淮就见着窟前的木制殿阁都塌了,有数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只惊得一颗心都怦怦直跳,进洞窟一看,只听身后的苏连失声叫道:“这……怎么会?”

却见那尊释伽巨像自胸以上裂了开来,裂痕一直往造像的脖颈处延伸了过去。灵岩石窟斩山而建,因砂石岩不少,所以在造像之前都会先行增固,以免造像成之后会塌掉,但裴明淮这时鼻端闻着浓烈的硝石硫磺的味道,心知必是人为,无论此前如何着意修补都经不起的。再一回头,见地上倒了不少工匠,有的满脸鲜血,想必是正在修补东面的壁画,这自然是晚上都不得歇息的。

脚步声响,王遇奔了进来,叫道:“出什么事了?……”一见着洞窟内情形,这位素来趾高气扬的大长秋卿脚一软,竟滑到地上坐了下来,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裴明淮见他面如死灰,额头上的汗一颗颗地滴了下来。

苏连此时冷笑了起来,道:“王常侍,昙曜大师一死,这里的事便是你主管。如今出了这事,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这……这……”王遇叫道,“苏大人,我请问过皇上的旨意,这边壁画也不必再画什么功德主了,全部雕成千佛,取三世十方之意。我这里是亲自监督着,真是日夜赶工啊。我……我是真不知道为何会……”

裴明淮问道:“王常侍,你说日夜赶工,那这里面自然是随时都有工匠了?”

“是,是,是。”王遇忙道,“一刻都不停的,轮着班来。这是什么样的事,绝不敢停的!连我自己都是住在这里的!”

裴明淮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那也就是没什么可能在这段时日有人把硝石什么的放进来了。”

王遇一怔,苏连道:“公子的意思是以前就……”

“那么高的地方,哪里容易上去。上去了,还得把硝石之属藏好,更不容易。即便藏好了,又是如何引燃的?”裴明淮朝上望着,道,“再过几日就是佛诞节了,原本皇上是必来此处的,若说是有人想要害皇上,也未可知。”

王遇更是汗如雨下,道:“公子,公子,你看,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要是见到了,那一定是生气得不得了!”

“……就算不见到,也不能瞒着。”裴明淮低声道,“毕竟是皇上的造像,唉,不知道皇上会多生气。至于他打算怎么处置……就只能看他的心情了。”

苏连道:“看皇上的心情?你说若换了你,你是什么心情?”

“本来上回的事牵扯到昙曜大师,皇上已经十分不悦了,只是碍着昙曜大师总有帝师之份,姑且不曾说什么。”裴明淮道,“如今昙曜大师既然身死,皇上若不降罪,那才怪了。”

当下摇了摇头,凝望那尊释伽巨像,道:“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