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第四章(第4/6页)

「走开。」白少情瞪着封龙。他握着妇人的手,妇人就躺在身边,所以,他只能用蓄势待发的危险眼神瞪着封龙。

他的眼神,虽不狂暴,但冷冽。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用如此冷冽的眼睛瞪着,其他人早已结成冰块;可惜,他瞪的,偏偏是封龙。

封龙缓缓走到床前,不理会白少情的抵挡,沉稳地将那双相握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大掌中。

他静静凝视着妇人,仿佛妇人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

他对着妇人,沉声说了三句话。白少情一向知道他的言词可以蛊惑人心,但以这次感受最深。

他说:「白夫人,少情曾带我去见过您。他这人孤僻自傲,我想必是他唯一带到您面前的朋友。」

他又说:「不过,像我这样的朋友,一个已经够了。」

白少情震了一震,愤怒的眸子,开始变换荡漾。

最后,他微笑道:「您安心吧!」

封龙说得并不动情,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无比,仿佛要让妇人把每个字都能听清楚。他的话,就如同凿子,将字一个一个刻在石头上,永无变更的余地。

三句话一过,一丝浅不可见的笑容浮现在妇人面上。

握了白少情整整一天的枯瘦的手,终于松开,无力地垂下。

最后一丝生命,已被抽走。

最难堪坡的生死之关,妇人已经过了。

漫回首,梦中缘,只一点故情留。

白少情征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身子一软,伏在妇人身上,紧咬着唇,不泄一点笑声。

封龙站在一旁,伸手缓缓抚摸他的发。

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停止后,白少情站了起来。他没有余力关心封龙,只是让本能支配着,抱起母亲的尸体,缓缓走出草棚。

月色下,九里香迎风摆动。

他在母亲最爱的地方,安葬他最爱的人。

他的横天逆日功已经大有长进,挖一个墓穴并不难。他小心翼翼把母亲放在墓中,摘一丛山花覆盖在母亲面上、身上,痴痴看了母亲最后一眼,用手把泥拂入墓中。

眼看着母亲被黄土渐渐掩盖,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不断堆高的黄土中,与墓中人常留此地。

悠扬箫声不知从何处飘起,越过清风稍尖,盘旋在林中各处,像温柔安抚的手。

白少情回头,泪光中看见封龙。

他靠在树下,持箫而吹。山风吹动他的袖摆,衬出绝世潇洒。

夜凉如水。

远远一瞥,英俊的脸上有着自己深深熟悉的气息。肺部突然窒闷,白少情深深吸气,让清凉夜风吹入喉中。

情为何物?

是恨不彻底、同不彻底。

是离不开、抛不掉、舍不得。

是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

是豁然回头,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情为何物?

是无可奈何。

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无可奈何。

风带起翩翩衣袖,白少情静静伫立。

母亲已经远去,他含泪的眼中,天地之剩眼前一人。

很想安静的追悼亡母,但封龙即使不言不语,远远一站,已经把他从追思哀恸的汪洋大海中迫出水面,逼他赤裸裸地面对不想思索的心结。

白少情知道,封龙必定早查到他的行踪。

为什么借我三月美好?为什么来得恰到好处?让我不知该惧该喜,该惊该怒?

优美的唇,在不知不觉中抿紧,轻颤。

悲伤、钦佩、屈辱、动心,似一盘烹调得不能再差劲的菜,各种截然不同的调味料胡乱混在一起,灼伤白少情的感知,让他分不清方向。

交织在眼前的,有暗红玛瑙瓶子,有白家山庄的灰烬,有正义教总坛中的青青垂柳,有密实通道里被封龙留下的一只布鞋。

眼里有点发痒,他眨一眨眼睛,泪水沿着脸庞滑下,眸子中倒映出的封龙更俊拔两分。

封龙悠然站着,仅仅站着,白少情已经觉得地面震荡,觉得心脏砰砰急跳。

心怎能不砰砰急跳?封龙就在眼前。白少情既惊心,又安心,冥冥中,竟还有点动心。他想靠近封龙,想抱住封龙,想听他沉声呢喃,想感受他臂弯强大力量,想知道他的心思,想明白他的欲望。

少情,我已经为你种下情根……

封龙当日的话,如闪电一样劈头闪入脑中。白少情手足冰冷。

情根已中,我竟拔不掉。

我竟喜欢上他,我竟已经动情。

盯着封龙的眼眸,蓦然露出惊惧,又渐渐转趋温柔,晶莹变换,如采在深山举世罕见的黑宝石。他忆起飞瀑,忆起银河,忆起蝶舞,忆起封龙带笑递给自己的那串糖葫芦。

但温柔转眼消去,双唇骤然咬紧。

不服,我不服!

心内卷起滔天大浪,想扑到封龙怀中的渴望,与骄傲自尊对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