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4/5页)

……

有些路,要彻底走上去才知道,究竟有多煎熬。

秦照尘把俸禄全攒下来。

他知道他的俸禄不够,全加起来也没多少,还不够给时鹤春买点心。

可他还是攒着,心里想要送时鹤春去江南。

这俸禄是寒酸,但省着些花也能做路费,到时他再想办法借些……或者再变卖些东西。

他把三魂七魄剖成两个活,站在大理寺,看倦鸟归巢,白鹤掠过山峦。

他忍不住去找,他想那里应当会有时鹤春,他想知道哪只鹤是时鹤春,时鹤春要回哪座山。

找不见,他也只能这么站一阵,就要回去做他的大理寺卿。

白日里,大理寺卿用时鹤春写给他的那些东西,半点不留情地向朝中下手——执法秉公、铁面无私,午门前杀不完的除恶务尽。

作为秦照尘的他,又夜夜翻阅律法,条条剖开,只想找到个能撕出的口子,将时鹤春流放,送去个能过安稳日子的好地方。

这样的煎熬很快就把人熬垮,大理寺卿病倒在衙门里,高烧不退,第三碗硬灌下去的药也被吐出来,终于换了个新的郎中。

他端着药碗,胸口吃力起伏,看清眼前的人影,就错愕睁圆了眼睛。

“什么表情。”时鹤春也不想打扮成郎中——谁叫大理寺卿快病死了,他这个奸佞头子如今又彻底恶名昭著,叫人喊打喊杀。

冒名顶替的郎中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秦大人:“我看看,怎么弄成这样。”

“没什么事。”秦照尘低声说,“你怎么出来……你身子好些了?”

“没好,命在旦夕,剩下一口气来看看你。”

时鹤春坐到他身边,摸摸他的脑袋,烫得甩了甩手:“秦大人想给我殉葬?”

这话本是开玩笑,却又叫秦照尘气息凝滞,说不出话。

时鹤春也觉得这玩笑开得不很妥当,替他顺了顺后背,将板正的公服解开:“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秦照尘没办法不当真。

案子查到这一步,再查下去,要斩的就是时鹤春了。

他没办法再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这么病着……他宁可这么病着。

他浑浑噩噩躺着,隔了一会儿,发顶慢慢覆上些力道。

时鹤春的手在揉他的头。

这动作只在他们小时候……只那时候,时鹤春对庙里的照尘小师父做。

小时候的时鹤春,摸着小师父光溜溜的脑袋,对即将还俗的照尘小师父说,自己要带母亲出趟远门。

或许一年半载再回来,或许不回来。

离开寺庙回府的马车上,秦照尘听说山里着了场火,一大片林木烧焦了……听说可能死了人。

可能死了人,也可能没有,说不清。

秦照尘不知道这跟时鹤春有没有关系。他想去山里看,可他并不清楚那座山在哪,他想去找时鹤春,可时鹤春并没说去什么地方。

他不能问任何人,时鹤春的存在只有他和那棵桃树、那把笤帚知道。

他也不能和任何人讲,连庙里的师父也不能说……秦照尘不信庙里的师父,师父说那山里罪孽深重。

没有罪孽深重,那山里是一只无人知晓的小鹤,衔着春色飞出来玩。

秦照尘被马车带走,一路都在看连绵的山,想知道哪一座里有一个时鹤春。

这件似真似假的传闻,让少言寡语的秦王世子做了几个月的噩梦。

梦见时鹤春在火里,叫他照尘小师父。

梦见他使劲浑身解数……救不了时鹤春。

……

但这噩梦不久,不久,时鹤春就回来了。

神秘兮兮,一支金黄的桂花探进窗户,接着就钻进来一个人影:“照尘小师父?”

他从梦魇中惊醒,看见活着的时鹤春,一把将人用力拖住:“你去什么地方了?还走吗,能不能留下来?”

“不走了,我现在是良家子,就住你家后街。”

回来的人不急着走,反握住他发着抖的手,笑吟吟回答:“以后你就能跟人说,你认识时鹤春了。”

时鹤春瘦了很多,但眼睛很亮,很不见外地盘着腿,坐在他的暖榻上:“快,让我摸摸脑袋。”

小师父的脑瓜不锃光瓦亮了,秦王世子重新蓄了发,已经还俗。

时鹤春倒是不在乎这些,尽情摸了一会儿,一头倒在他的榻上,舒舒服服伸直双腿:“你这床榻舒服。”

他被挤得险些掉下去,不敢乱动,看了一会儿逍遥躺着的人,把棉被替时鹤春小心盖上:“天凉了……你穿多些。”

八月桂花开,京城的秋短冬长,夜里已经下霜了。

时鹤春本来就单薄,这次回来连衣服都打晃,借着熹微月色,秦照尘看见他领口掩着新鲜伤痕。

时鹤春身上的伤没断过,是他母亲下的手,没个深浅轻重……照尘小师父慢慢习惯了替他上药,有极少的时候,枕着胳膊的时鹤春会轻声念叨,倘见玉皇先跪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