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砻城的岁月确实很安稳,安稳得完全感觉不到边关战事的吃紧。
春天来了,草木发芽,万物复苏,宜鸾养成了个习惯,每每喜欢爬上朱雀阙,俯瞰城中的一切。从去年入冬到现在,除了看见景色更迭,百姓的着装变换,倒也没有其他特别。但三月间,城中忽然喧闹起来,背上插着小旗的兵卒,骑着快马从城中主干道上疾驰而过,也不管撞不撞人,一面呼喊着“避让”,一面跑进了南宫阙门。
宜鸾知道,西陵又战败了,消息传进中都,满朝文武都会紧张起来。以前自己并不关心那些,但自从知道一切与自己息息相关后,那马蹄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一样。
从阙楼上下来,她对排云说:“台阁快要向太后提及和亲的事了。”
排云其实对她说的那些并不十分相信,她言之凿凿,自己便诺诺点头,心里也在犹疑,当真会有人出这个馊主意吗?
宜鸾不能枯等,借着请安的名头,直接去了德阳殿。
鄢太后想是因战事苦恼不已,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见宜鸾进来,随手指了指,“坐吧。”
敬茶的女官端来茶盏,宜鸾起身接过来,亲自奉到太后手边,讨乖地说:“母后看着精神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答案与她设想的一样,“边关打了大半年,还是没有个了断。这渤海人是滚刀肉吃多了么,没完没了地扰攘,真是让人不耐烦。”
宜鸾问:“是隆海卫兵力不够,才让渤海人有机可乘?”
太后道:“西陵处于中原腹地,四面楚歌,哪敢将兵力都放到隆海卫去。”
宜鸾想了想道:“是不是隆海卫的将领不能适应冰天雪地作战?若是领兵多次,战术不变,恐怕会被敌军摸透,再想获胜就难了。”
鄢太后有些意外,一个只知道放风筝吃糖的小丫头,跑来与她商讨国家大事,倒是一桩新鲜事。
虽然打来打去,让她很是厌烦,但却愿意听一听三公主的见解。
鄢太后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置呢?”
说实在的,宜鸾哪里懂什么兵家战术,她就是想方设法,让局势对自己有利而已。
“当初先帝托孤相王,不就是因为相王战功赫赫,是领兵奇才吗?”宜鸾掖着手,一本正经道,“如今西陵到了存亡之际,母后又因此日日惴惴不安,那么相王就不该辜负先帝期望,理应率军出征,讨伐呼延淙聿,还西陵百姓一个太平。”
鄢太后听了,神情似乎有些动容,但再仔细一想,还是摇头,“陛下年少,朝中事务都是相王经手,他若一走,岂不是没了主心骨吗。”
“还有太傅啊。”宜鸾道,“儿臣与太傅有些私交,深知道太傅这人的脾气。他不愿参与朝政,就是不想与相王争权。若是相王不在了,他断不会袖手旁观的。再说相王理政太久,难免有私心,太傅却不一样,他孑然一身,又没有家眷需要提携,他才是一心为西陵好的大忠臣。”
这话有几分道理,相王与太傅一文一武,本应当精诚合作才对。如今是武将把持朝政,确实偏离了先帝的意愿。太后也想把相王赶到隆海卫带兵去,如果提出这个要求,会怎么样呢……说不定相王又要进来申辩,他的王妃又要扯着大嗓门哭诉。太后想起这个场面就头疼,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欢了。
转头看,三公主两眼灼灼望着自己,太后昂扬了两弹指的斗志消失得无影无踪,敷衍道:“容我再想想,边关更换将领不是小事,你先回去吧,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打发了三公主,天也快黑了,鄢太后解了发辫,坐在镜前发呆,半晌从妆匣抽屉里取出一根桃枝削成的发簪,放在了面前的金盘上。
毫不起眼的发簪,记录的是她的年轻岁月。早年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与云骑将军的儿子两情相悦,差一点就定下婚约。后来宫中采选,一道圣旨送进鄢家,彻底击碎了她的清梦。小俞将军知道后,派人送了一支桃花簪给她,桃花依旧在,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好进宫做了皇后,先帝驾崩,她又做了太后,这些年小俞将军也一路高升,官至右中郎将。隔日的朝会上,她坐在珠帘之后,小俞将军站在武将那一行,她常常能看见他,但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跟她进宫的侍女问她,为何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么想念小俞将军,却不肯召见他。她想了又想,因为害怕。也许接近了,会打破心里的憧憬,小俞将军对她来说变成一种精神寄托,只要还有想念,她就知道自己还活着。
不过这小俞将军领兵确实有一套,据说战术灵活多变,当初抗击上吴大获全胜,返回砻城后留守中都,也是对都城的一重保护。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西陵边关有难,也许可以派遣他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