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断肠人遇断肠人(第2/4页)
乌日夫看到了当时大汗的眼神,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又开始劝嘎鲁:“你怎么能跟大汗这样争?他是汗王啊。”
嘎鲁没有理睬他,果不其然,那一年的白节,就传出了嘎鲁冒犯大汗的消息。第二天,嘎鲁就被遣送到了赛汗山。在合家团聚的日子,他被下令驱逐出了汗廷。而他的母亲,他的兄弟,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就连大哈敦也是一声长叹而已。他就带着分给他的部民,在漫天大雪中远去。
乌日夫直到很久以后,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大哈敦不是不知道嘎鲁是被冤枉的,但在大汗和嘎鲁之间,她只能选择大汗,谁让嘎鲁是一个汉人种子呢。杂种注定是被嫌恶的一方。让嘎鲁离开,说是惩罚,其实也是一种保护。
可这样深意,并不能填满嘎鲁内心的空洞。嘎鲁的变化越来越大。他开始招揽部民,占领领地,好像只有金银和牛羊能让他满足。他一面用恶毒的言辞和暴躁的举止,赶走身边所有想要亲近他的女人,可另一面他又无比渴望家人。那个汉人,一定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让他变成了这样。乌日夫下定决心,他一定要阻止嘎鲁。在之后的几天,他一找到机会,就开始旁敲侧击。然而,超乎他预料的是,他说得口干舌燥,敌不过月池的一个照面。
乌日夫眼睁睁地看着,嘎鲁一听到消息,就像风一样从帐篷中冲了出去,将那个汉人堵在了沙漠前。月池当然是故意经过此地。
她愤怒道:“你不是说不用我管吗,我要回去了,你拦着我干什么!”
嘎鲁嘴唇微动,终于说了出来:“我、我不能让你走。”
月池道:“你都不信我,为什么不让我走?你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嘎鲁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是……之前是我错了。我不是厌恶你,而只是担心,汉人也不会接受我……”
月池似是犹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她的目光慢慢软化下来:“还是因为这块疤?”
嘎鲁一愣,乌日夫的话适时在他耳边想起,好像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形都变得佝偻起来。他半晌方苦笑道:“还有我的血统。鞑靼人嫌弃我身上一半汉人的血,汉人嫌弃我身上一半鞑靼人的血。我不能把我身上的血都放干,就只能在嫌恶中度过余生。”
月池的心尖一颤,她忍不住望着他。嘎鲁在她如水的目光中,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吗,在小时候,我甚至想变成我额吉的一条狗。这样还能从她那里拿到几块剩下的骨头吃,而不是得到这个。”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了他狰狞扭曲的伤疤。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月池轻声道:“你不要这样看低自己。”
嘎鲁惨白的脸上登时有了光彩,他的眼睛里也发着光。他试探性地抬起手,慢慢地覆在月池的手上,一点一点地收拢。
可月池却在此时将手挣开了,没有什么比给人希望,又硬生生夺走,更让人痛楚了的。
“你、你并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同情我?”这句话说出来,似是费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神情先有惊喜转为灰败,再由灰败转为愤怒。而愤怒因月池的沉默更加炽热。
他一个箭步冲到月池面前,他摇晃着她的肩膀:“还是说,你只是利用我,你只是想带我回大明去,为你的家族请功,向皇帝讨赏!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想到的,你这样的人,怎可能看上一个丑陋、龌龊、无知的杂种……你说话啊!”
他只是期盼她说一个不字。然而,最会说谎的月池,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语塞了。嘎鲁如遭重击,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他转身就跑。他跑得太急太快了,竟然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他吃了满嘴的沙子,眼泪亦无声地落在沙地中。他羞惭痛悔,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她的目光好像还钉在他的背后。他赶忙爬了起来,他要逃离这里,他要逃离这个地方!可就在这时,月池叫住了他。
短短几步路,月池亦像走在刀尖上一样艰难。月池紧紧地抓住了嘎鲁。嘎鲁没有过分的挣扎,他心里总是存着期盼的。这么一个自卑、缺爱的人,任何一点微末的情意,都会被他视如珍宝,死死攥在手里,不会放开。
月池看向了他,他狼狈的情态和米仓憨厚的笑颜在她脑中重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她说:“世上有那么多可怜人,我若只是怜悯,又何苦千里迢迢至此。我的叔叔因罪行被抓,我的哥哥因意外殒命,爵位已经回到了我的侄儿身上。我本不必来。”
嘎鲁一愣,他的嘴唇颤动:“那你是……”
月池佯怒推了他一把:“你是傻子吗!”
她紧紧咬着下唇,她苍白的嘴唇泛起嫣红。她起身小跑着离开,同任何一个寻常娇羞的姑娘一样。嘎鲁望着她的背影,惊喜交集,就那么短短几刻钟,他从天堂掉进地狱,又从地狱升入天堂。他忙追了上去道:“阿月,等等我,我是傻子,我真的是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