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第3/4页)
这一幕,让月池的随从都啧啧称奇。还有人夸赞月池深谋远虑,他们道:“还从来没见过,壮丁不逃跑,死了还不怨天尤人的。小的们无知,以前还只当您这乡约是个摆设,没想到,您真是太厉害了!”
月池看着眼前的同行者,他们中也有穷人出身的人,可这会儿却一样笑得十分开心。他们已经忘却了自己的来处了。
英雄的称号彻底扭曲变质。起义被打成罪恶,义军领袖沦为恶鬼,百姓则又一次变成顺民,坚信他们的所有收获都来自上层的施舍。要想获得更多施舍,就必须要更加听话,更加顺从。他们受地头蛇的威胁减弱了,却进一步沦为君权的傀儡。他们的心在被杀死。心死了,才是真的完了。
君权原本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在过去,它远不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她,帮助专制权力冲破了体制、经济上的限制,让它肆意扩张膨胀。现在她还要把思想上的限制也拆掉。历史书上专门用一章讲述明末思想家的理念。身为古人的黄宗羲,直斥君王为害民之贼,而身为现代人的李月池,却在想办法把心学改造成君权高于一切的学说。她甚至要亲自上手去做。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明明是想打破死水一样的桎梏啊。
初入宫的她,日思夜想是逃避。朱厚照看出了这一点,也点醒了她,天下无乐土。屈居人下,就只能为人牛马。要想掌握命运,就要做人上人。于是,她选择了留在权力的中心。人性中逃避畏难的一面就此被剥离。
身为太子心腹的她,不会被人做成血馒头,却要吃着血馒头活命。触目所及就是天灾人祸,她不能抛弃良知,就只能陷入煎熬。这时是王先生点醒了她,他告诉她:“心存大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她以为她找到了救人救己之途。她学会迂回行事,救下了时春。她想在权力倾轧中,力图革除弊政,惠及苍生。她为自己的心寻到了伊甸园。可这处乐园刚建起地基,就被血淹没了。俞家九族的血,汇聚成一条河流,横亘在她和朱厚照之间,也横亘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俞泽临终的剖白,却又将她拉了回来。
他说:“不要害怕……你不过是今日监斩几个人,日后却能救千千万万的人。”怕死、懦弱的劣根性在剧烈的冲击下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内疚,是沉甸甸的责任。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了宣府,她以为她能靠造福一方,来重获内心的安宁。可战场上屈死的亡魂竟然比刑场上还要多。官家在把百姓当羊吃,鞑靼人也在把百姓当羊宰。她终于对这种西西弗斯式的努力绝望了。与其委曲求全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她成功了,九边重整,勋贵洗牌,屯田大增,军士得益。如若能在此时死去换来援军,便是她所追求的圆满结局。然而,她却没死,有人替她承担了悲剧的命运。同袍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时春、米仓挡在她身前。米仓说:“要报仇、要血债血偿……”
仇恨太过尖锐,它将她心中的同理和底线碾得粉碎。她利用嘎鲁,挑起内乱,让草原燃起烽火。她为了报仇不折手段,也的确让黄金家族血债血偿,两国还签订了通商条款,从此大明的北方边境再不会受侵扰,两边的子民都能安居乐业。
可她心中的折磨并没有消失,因为她在得到更多的同时,失去得也更多。锦衣卫的性命,张彩的自由。她都眼看他们抛却了。这里一切都不如五百年后,可唯有一点例外。爱她的人,给予她的爱,都是无尽的。因这份情谊,希望和斗志重新在她心中萌芽。既然再也回不去,她就让未来快一点来。
然而,她回京真正着手时,才更加深刻认识到,致使华夏落后于世界潮流的桎梏,强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万户后人的哭诉让她明白,即便有她的扶持,由匠人自主发展科技的路子也一样走不通。而商人长久以来的弱势地位,也让他们沦为政权的血包,始终掀不起大风浪。至于农民,他们在王朝中期的起义无法动摇政权,只能给他们争取到苟全性命的好处。自下而上的起义可以覆灭王朝,却无法打破社会停滞的枷锁,这是一治一乱循环往复的根由。
事态如此,她只能由上破开一条口子。只是,这也同样艰难。她仅仅在科举中掺入实干兴邦,触动了八股的应试形式,就让她遭到了反噬。儒家意识形态的高压,容不得半点异声。她以财政问题为由想开关通商,却陷入在外倭患难除,在内阻挠不断的困境。经济系统的先天不足,让它始终被政治系统、被士人阶层裹挟,连自救都艰难。意识形态、经济系统和政治系统相互链接,互为依靠,构筑成超稳定体系,构筑成千年不变的社会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