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恨意被点燃, 军心被激起。
当楚军时隔多年踏上这座曾被他们祖辈们的鲜血浸染的土地时,他们心中只生下一个念头——杀!
杀光曾经的刽子手。
杀光刽子手的子孙后代。
杀光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活物!
这座城市既然曾经血流成河,那么便该继续书写它的使命, 让那些刽子手的鲜血再次铺满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冲锋的号角被吹起。
恨意直冲云霄的楚军们如踏碎世间一切的修罗鬼神, 不过三日,便冲散相军的阵型。
将军们血染征袍, 大胜还营。
楚王按功封赏。
众将推杯换盏, 三军主帐热闹异常。
楚王手指捏着酒盏,看帐内将军们的豪饮喧闹,透过烛光与酒光, 忽而想起这次的战役并没有姜贞的参与。
她似乎被郑水决堤的事情绊住了脚,并没有参加南下攻打江东的事情, 而今他北上反攻,兵至宁平, 危及中原之地,那位两王并立的姜王, 也该放下赈灾救民之事, 前来帮助她的独女对付他。
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 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真正能与他决一死战的, 唯有姜贞相豫夫妇罢了。
楚王抬手,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酒水入腹, 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或许是白日里的冲锋太累,又或者是方才的酒水喝得太急, 烛火在他眼眸中跳跃, 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姜二娘, 你来送我一程,我才能安心上路。”
那是很久之前他做的一个梦, 梦到自己兵败如山倒,不可战胜的江东之主一夕之间成了丧家犬,将士们拼死准备了战船,要送他回江东。
“王上,大争之世,怎能以一战定输赢?”
副将苦劝他,“只要王上能活着回到江东,咱们就能重整旗鼓,血今日之耻!”
他却轻摇头,拍了拍副将手背,“不必。”
“本王自成名以来,攻必克,克必下,从未有过败绩,今日竟败于宵小之手,让我楚军将士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声音微微一顿,他有些说不下去,只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一双凤目慢慢聚起了水光。
但到底杀伐果决的楚王,他闭眼再睁开,水光已消失不见,只有眼眸凛凛,不怒自威。
“请姜二娘来。”
他对亲卫道:“若她肯来送我一程,我便安心上路。”
这似乎是一个梦,所以姜二娘来了。
梦里的姜二娘比他记忆中更凌厉,也更冷硬,像是失了剑鞘的剑,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杀人不见血的寒芒。
“你要我做什么?”
姜二娘问他。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约定,在彼此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的情况下依旧作数,于是他写下一个地址,两指夹起绢纸,抬手递给与他保持着距离的姜二娘。
“这是我阿姐的孩子。”
他看着姜二娘的眼睛,缓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善待他。”
女人锋利眉眼有一瞬的柔软,“阿若的孩子?”
微抬手,接下绢纸。
绢纸上的字迹潇洒飘逸,写着一个地址,与一个孩子的生辰八字。
看到生辰八字,姜贞眼皮轻轻一跳,视线再度抬起,落在他身上。
他便迎着她的打量目光,轻轻笑了起来。
“姜二娘,你赢了。”
他对姜二娘道:“可惜相豫并非良人,你纵然助他一统天下,也未必能落个富贵荣华的后半生。”
“且等着吧,你与他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你们会与我与你一样,刀剑相抵,不死不休。”
“姜二娘,你选择的路并不好走。”
明明将死之人是他,他看向姜贞的眼眸却充满怜悯,仿佛她比众叛亲离自刎江水的他更可怜。
姜贞嗤笑,“那又如何?”
“我这一生,从未有过好走的路。”
笑意里带着苍凉,但更多的是无所畏惧,她的软肋被这个世道一一剔除,只剩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自己。
“楚王,当年得您庇佑,今日送您上路。”
她收好绢纸,取下他的画戟,凌冽寒光指向他的脖颈,“一路好走。”
梦境到此中止。
他一败涂地,死于姜贞之手。
楚王眸色微沉。
这似乎的确是个梦。
梦里的他与姜贞关系匪浅,从志趣相投,到恩怨两忘。
而现实世界的他,却与姜贞并无太多交集。
当初江东之地的遥遥相望,有心相交,却因敌对关系而浅尝即止,直至今日,都只是萍水相逢的敌对势力。
仅此而已。
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与姜贞绝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