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吃过晚饭,余嘉鸿和郑安顺回房间,这是一个四人间,入住的就他们俩。
郑安顺缓缓坐下,他说:“姐夫,我发现自己很没用,不仅仅是因为胖胖死了,我刚才看见车子就在我面前爆炸,冲下山崖,明明培训的时候,说要立刻撤离,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
“你很了不起了,不是接下去就开车下山了吗?”余嘉鸿在他对过坐下。
他们都是在南洋,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上辈子自己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比安顺好多少,只是他是余家的长子,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也按照长辈期望的方向成长,沉稳、大方有担当。
看到朝夕相处的伙伴,在自己眼前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腿软得挪不动,他跟安顺差不多,指甲掐进肉里,靠着疼痛强制镇定,继续前行。
上辈子,他把这些都憋在心里,外表坚强,夜深人静这些血腥的场景,一次次地刺激着他,这种痛苦无法消弭。
在麻木和痛苦中交替,最终应澜的死,让他内心崩溃,烟酒不碰的他,要开车,不能沾酒,只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去缓解心里的痛楚。
他不能跟安顺说上辈子,他说:“你知道我看见我岳父被打死的样子,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在河内,在海防的时候,被日本人盯上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日本人打得正凶的时候,我从武汉到重庆又是什么感觉?这两年我起码有一年的时间在国内,你在哪里?我只是比你早经历而已。当时我跟你也差不多,一样难以镇定。没有比你更好,你想你刚开始在车行工作和一年后,是不是差别很大?”
“姐夫也害怕?”
“我们又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不害怕?”余嘉鸿说,“你想想秀玉肚子里的孩子,我想想远在美国弟弟妹妹,咱们现在拼命,是为了他们以后不要再颠沛流离,不要再为了避祸,去万里之遥。只有往前看,不要往后看。”
郑安顺点头:“是!”
“洗洗睡了。”
“嗯。”
说是睡,夜里余嘉鸿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郑安顺翻身。
第二日天蒙蒙亮,有人来敲门,郑安顺去开门,是那位何六派过来的那位孟叔,余嘉鸿走到门口,孟叔说:“余先生,尸体已经找到了,也运了过来。”
余嘉鸿说:“我去看看,你们都别去了。”
余嘉鸿跟着孟叔过去,尸体烧得如一团黑炭。
“是刚刚成立的七十六号的人干的,汪伪政府要给激进的南洋华侨一点颜色看看,或者说就是拿叶家和余家来开刀。”孟叔跟他说。
余嘉鸿点头:“在意料之中。置办一口棺材,他想吃鸡鸭,就埋在叶家种植园吧!”
他们一队人为胖胖在保山停留了一天,为胖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给他供上了一只鸡一只鸭。
香烛燃尽,他们擦了眼泪,把鸡鸭切了,分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两日后车子到了下关站,叶应澜听见汽车声,跑了出去。
她看见小梅的车到小梅的车门口。
小梅从车上下来,眼睛里包着泪:“小姐,胖哥没了!”
她说这话,叶应澜眼泪也落了下来,前生今世,她以为会有所不同,却又没什么不同。
叶应澜抱着小梅安慰着她,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他走到叶应澜身边:“小梅很坚强,但是也难为她了,今天晚上你们姐俩一起睡。”
他可以当场安慰郑安顺,范大姐不是车行的人,她只能干巴巴地劝小梅几句,只有叶应澜才是和她一起长大,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就像姐妹。
小梅摇头:“不了,我没事。”
叶应澜捧着她的脸:“没事,刚好南侨总会的林先生来了,要跟你姑爷商量事。”
南侨总会的陈先生听闻,华侨司机在滇缅公路上的种种不顺,派了林先生过来考察状况。
林先生看着余嘉鸿,短短两个月,翩翩佳公子又黑又瘦。余嘉鸿已经算是好的了,他毕竟在云南也算是有人脉,这些天他看到的其他司机,比余嘉鸿这一队情况差多了。才进来多久,一个个面黄肌瘦。
从昆明出发到畹町这一路上经过白雪皑皑的苍山,过明月当空的洱海。气温变化大,御寒的棉衣不够,房舍简陋,就是四人一间的房间,在忙的时候,司机都分不到床铺,还得回车上睡。
国内还在喊缺司机,让南洋继续送司机和修理工过来。接下去的人过来了怎么办?
他在重庆经过贵州到昆明的路上,得知有车子坏在山上,联络相关站点,两三天都没有响应,司机就这么守着车子,几天忍饥挨饿,高山上夜里天气冷,冷得瑟瑟发抖,没有冻死已经是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