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林羡玉心里是有怨的。
怨气几乎要冲天。
若放在以前, 他绝不会再搭理赫连洲,他一定甩袖而去。京城有数不尽的歌楼舞榭,其中趣味, 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赫连洲吗?
可是他这半年来经历太多, 几番命悬一线,都是赫连洲相救。赫连洲是他在这个陌生国度里的唯一依靠, 他知恩图报,又是年少第一次倾心, 竟也能为了这份摇摇欲坠的感情一忍再忍, 只求他们不要缘尽于此。
他回头望向赫连洲, 赫连洲大概很多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薄唇没有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气, 和平时截然不同。
林羡玉忍不住蹙眉,可转念又想:我为什么要心疼他?我难道不是一样吗?
一样的难过,一样的煎熬。
“驿道不用修了, 回到祁国之后,我不会给你写信。”林羡玉说。
赫连洲身形微晃, 拿弓的手小幅度地颤抖,在沉默中颓然落下。院中斜晖温煦,于赫连洲而言, 却如西风残照。
“为何?”
林羡玉从箭篓里抽出一只羽箭,“信上写什么内容呢?写我在京城过得有多舒心, 写我每日逛完歌坊又去逛布庄?还是……写我和扶京哥哥情投意合,终成眷属?”
他抬手将箭扔出去, 可惜没扔出去多远,就掉落在地。
可这支羽箭却直直地插进了赫连洲的心里, 痛不见血,他的呼吸愈发沉重,半晌才哑声说:“你到底对他有意。”
林羡玉气极反笑,歪头问:“这很奇怪吗?扶京哥哥为人谦逊、温文尔雅,对我也是有求必应,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会对我说狠话,不会让我伤心。”
赫连洲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可以,我又何曾想让你伤心?”
林羡玉愣住。
“我还能怎么办?”赫连洲从未如此刻挫败,“玉儿,你想留下,你刻意不去想以后的事,可我不能不为你考虑。你只记得我在老神庙说的,却忘了那日僧人说过的话,我是克妻之命,你忘了吗?玉儿,我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我现在不能不信。这世上,除了你爹娘,最希望你平安幸福的人,就是我。”
他放下长弓,走到林羡玉面前,抬手到林羡玉的颊边,又不敢再靠近。
“玉儿,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陆谵也好,其他人也罢,你这样聪明,一定能分辨出谁是真心待你。我永远都不会否认,我喜欢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但是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玉儿,若有来生,我会放弃一切去祁国找你,像陆谵那样陪着你长大,和你相爱。”
这是赫连洲第一次说“喜欢”。
林羡玉怔了许久,而后抬起沾了泪的眼睫,喃喃道:“我不要来生的誓言。”
他望向赫连洲:“我要此时此刻。”
这一句,赫连洲竟有些动摇。
此时此刻,眼前欢爱。
也许他无需为所有人考虑周全……
他刚想开口,萧总管匆忙赶来,结结巴巴地说:“王爷,宫、宫里来人了。”
林羡玉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
萧总管急匆匆地走下回廊,“太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王妃脚腕扭伤,特意派太医来诊治,还是让惠国公亲自领来的,已经快到门口了。”
惠国公是当朝皇后的兄长,太子舅舅,也是太子的最大倚仗,他身为外戚,手握重兵,先后任绛州宣抚使、三州提督,五年前封为国公。他手下有铁剌里、骊涅衮等一众名将,还有一支勇猛无比的金甲骑兵,曾在十几年前的月遥国大战中以少胜多,大破敌军,让月遥国从此称臣,岁贡金银,不敢再进犯北境。
他常年稳居东南,和赫连洲成对峙之势,此次回都城,大概也是太子授意。
林羡玉不明所以,“宫里为什么来人?”
“玉儿别怕,安心待在屋子里,”赫连洲对萧总管说:“把王妃扶进去。”
见林羡玉神色紧张,他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一直看着林羡玉在床边坐下,赫连洲才独自往前院走,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惠国公下了马车,笑意吟吟地朝他走来。
“王爷,别来无恙啊。”
赫连洲略微拱手,“国公身子又硬朗了些,看来丹州真是块风水宝地。”
惠国公面目凶悍,眉弓高耸,鬓角如剑戟,此时露出笑容,也全无善意:“王爷说笑了,赫仑山的风沙覆盖整片朔北大地,东西南北都一样,哪有好坏之分?”
“国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听闻嘉屏公主落马负伤,十分担忧,特意让老夫带着太医院在跌打损伤方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前来,为公主诊治疗养。”
“多谢皇兄与国公关心,公主已经无恙,昨日便可下床走动。”
惠国公笑着摇了摇头,“王爷,你我都是战场征伐过的人,怎不知扭伤的严重?有时候看似已经无恙,实则瘀血未除,公主又是金枝玉叶的身子,还是让太医查看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