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一别永离(第2/4页)

他甚至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可能是累死的,也有可能在路上被车马撞伤而死。

他的生身母亲,一个妇人没日没夜的干活是无法养活孩子跟自己的,回乡更不可能,没有盘缠只会饿死在半路上。

便只能自卖自身,去染坊为奴。

染坊的活又苦又累,日夜不歇,汗流浃背。

心善的染坊主还好,知道体恤做工的人,然而还有更多的小染坊为了能更便宜的价格把布卖出去,索性不用做工的人而是买奴仆。买人的价格只是雇工三个月的钱,却能使唤三五年。

每年冬日一到,染坊的奴仆就一批批的病倒,气虚体弱,拖几天人就没了。同时冬天亦是贫民最难熬的季节,许多人活不下去愿意自卖自身进染坊。他们何尝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日子,可是不为奴的话,这个冬天都熬不下去,家人也都要饿死。

宿笠七岁的时候,娘也没了。

死的时候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女子枯瘦干瘪的脸上满是恐惧。

很久之后,宿笠才明悟,去染坊是他的母亲唯一能找到活路,别处又怎么能容她带一个不能干活的孩童?说是自卖自身,其实连卖身钱都没拿到手,都用来打点讨好染坊的小管事,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每天把自己的口粮分一点给孩子。

小染坊给这些奴仆的吃食就不多,再有管事克扣一番,每天的口粮连一个成年女子都吃不饱,还要加上孩子。

他的母亲身体很快就垮了,在染坊里连三年都没有活到。

这女子本来盘算着,在染坊里苦熬五年,那时孩子就十岁了,放在穷人家里当大人使唤了,想办法卖给铺子里做学徒或者卖给别人家里做个小厮都行,这孩子小时候长得不坏,一定能找到活路。

染坊的管事贪钱,如果不是念着孩子长大之后还能捞一笔卖掉的钱,未必肯容她一直带着孩子。

结果她这么早就……她不敢死,更不想死。

挣了一夜的命,死死地抓着儿子,最终在一个落雪的清晨咽了气。

尸体就被抬了出去,当晚染坊的小管事叫来了人牙子。

这一日一夜的工夫,宿笠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在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他甚至是感激的,因为人牙子不仅点头同意买了他,还给了他一块饼。

那是快要饿死的时候,吃到嘴里的一口饼。

宿笠被人牙子带着卖到了荆州,当时世族豪强韩家有个六代单传的独苗苗,宠得无法无天,六七岁的年纪,就折腾到家仆苦不堪言,身边小厮遍体鳞伤。韩家直接在人牙子手里一口气买了十个小厮,全部给了家里的小公子,随他怎么折腾。世仆为了争地位抢着往小公子身边凑,可是小公子发脾气的时候要打人要踹人要折腾人的时候,就是外面买来的小厮遭殃了。

宿笠身上的伤痕吓人,不是因为他受到的欺负最多,而是他活得最久……

不管受什么伤,发热多久,最后都能熬过去。

然而他越是不容易死,小公子就越发的没轻重,打其他小厮十鞭子,抽他就是五十鞭子。

其余奴仆狗仗人势,也要踢打他。

慢慢的他再也爬不起来,整天都在养伤,他住在阴暗的地窖旁边,小公子读书了被看管得严格,脾气上来没处发就带着人过来把宿笠一顿打。因为打别人会死,打这个不会死,免了被长辈唠叨。

打多了也没意思,就火烫、钝刀子割。

没人跟他说话,宿笠逐渐连话都不太能说了,他不知道过去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在韩家待了五年多,感觉却比后来活的几十年都要漫长。

阿颜普卡出现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很像宿笠父亲忽然不见的那天,也很像母亲咽气的那一日。

这个西凉人,自称姓费,是以流亡的北地世族的名义出现的。

他带来了一匹千里马,还要跟韩家做一些生意,而韩家掌握了荆州的军马贸易。

宿笠在那一日爬出地窖,扒在低矮的窗户边看天空,阿颜普卡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孩子有极好的练武根骨。

后来的事,宿笠已经很少回忆了。

如今韩家早就不存在了,被阿颜普卡盯上的猎物,自然没有幸存的道理。西凉人要做车马行的生意,要在城里无声无息的布置人手,不掰倒荆州根深蒂固的势力搅乱局势的话,作为外来者很难立足。

刀客摸了摸脸上的疤,他已经忘了那小公子的长相,只模模糊糊的记得声音。他也回头找过韩家、找过那家染坊,所以他发现韩家没了,染坊则是几易其主,已经变成了一家织锦坊,当年的管事东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要寻亲,只剩下一个途径,那就是阿颜普卡当年提过的,在山中救了他娘的江湖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