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然后,梦就醒了。
西蒙·哈瑟维这个名字甫一从人物对话中登场, 伽勒立刻集中了注意力。他或许受限于年龄,对这个世上很多事物的运行规律不甚了解,但他熟悉漫画、熟悉故事,一个合格的故事当中永远不会出现没有用处的角色, 而在一个主人公明确的故事线中, 就连人物关系通常也是围绕主角布置的。
所以开启地狱之门的山姆·哈瑟维绝不会在一段被‘编辑部’筛选出的情节中, 无缘无故地提到他的父亲。哪怕他们父子关系和睦,哪怕山姆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但只要不涉及到主线, 这条设定对‘编辑部’、对看到这段故事的读者而言就毫无意义。
反过来说, 当西蒙·哈瑟维在此处被提到以后,他就在‘编辑部’和‘读者’心中拥有了存在感,将或早或晚视需求得到一段‘展开描述’。
伽勒思索这些内容只花费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一目十行,视线扫过画师用一整页画面着重描绘的、矗立在铁锈色月光下的地狱之门和那些面目狰狞丑陋的恶魔,还有在城市荒野上逐渐堆积起的尸体与蜿蜒渗入草地的血迹,这些用于渲染残酷大场面的特写没能激起他内心太多的波动。
伽勒无动于衷地往下翻了一页。他手指捻过纸页边缘时,听见梦境之主为他树立的四道高墙之外传来了凄厉的呼号声, 如同他正置身于一场人力无法匹敌的狂风暴雪中, 但墙内却依然温暖安定,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光滑的彩色铜版纸, 映出上面属于‘20岁的西蒙·哈瑟维’的年轻面孔。
漫画竟然这么快就通过插叙讲到了西蒙·哈瑟维的过去。
伽勒心中略有些惊讶——这意味着西蒙在这段故事里、在构筑故事的‘编辑部’眼中是个重要角色。插叙则是通过儿子山姆的讲述来引出的:
【我的父亲西蒙·哈瑟维生在一个可怕的家庭。我的祖父、我父亲的父亲,是个货真价实的疯狂之人,他愚昧、反智、残暴,仿佛一颗寄生在我父亲身上的肿瘤, 时刻从他身上汲取养分。】
漫画里, 不到20岁的西蒙显得格外消瘦,他像一颗高而弯曲的植物, 凹陷的脸颊上是张唇角深深下沉的嘴,棕褐色的眼睛向外凸起,闪烁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神经质的光。他的父亲则仿佛是个老迈的庞然巨物,身躯裹在古老厚重的大衣里,满脸褶皱、神情阴沉。这两个一看就不正常的角色分列在左右两个画框里,隔着一张门板仇恨地相互对视着。
【20岁那年,我父亲从祖父手里偷走了一本书——那是祖父在家中保留的唯一一本书,《抹大拉之书》,正是他罪恶和疯狂的证明。父亲的行为令祖父勃然大怒,他从床上爬起来,掀开带着腐臭味的毛毯,从身下抽出一管猎槍瞄准了父亲的头。
“放下那本书,然后滚出我的家——”他佝偻着腰,举起枪嘶声咆哮,对着自己的儿子吼道,“别让我再见到你,你这个不知感恩的杂种、畜生,我要崩了你的脑袋,让你这小兔崽子去地狱里反省自己的过错!”
他手指颤颤巍巍地,想要扣下扳机。我父亲在祖父开枪之前推开门,惊恐而狼狈地逃走了,他一路逃到附近的旅店里,向前台要了两瓶威士忌,在痛苦和愤恨中将酒喝光,又天昏地暗地小睡了一会,再睁开眼睛时,正好是午夜时分,酒精的作用还没有消散,火烧火燎的热辣感从肠胃一直蔓延到胸腔。
父亲从漆黑的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面孔。他的两只空洞的眼睛,就像两条通往地狱的道路,那道路尽头传来隆隆声响,向他询问:你还要继续忍耐下去吗?
不。不。
我的父亲不打算再任由那老家伙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感觉勇气和冲动一并从体内涌了出来,他摸摸自己的后腰,那里别着他从家中带出来的一把枪,里面有三颗子弹……他可以送给他的父亲三次死亡。他咯咯笑起来,因为命运从来都是惹人发笑的,命运这狗屎……
他大步走出了旅店,昂首挺胸,如同一个正在出征的骑士。在回家的必经之路的拐角处,他遇到了一个人影,对方身披长袍,手中捧着一本银白色的书,明明紧闭着双眼,却如有所觉般笔直地转过头‘望’向父亲,问道:
“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什么后果吗?”
父亲说:“关我屁事。”
这就是他们仅有的交流了……然后父亲回到家,开了三枪,在祖父身上打了三个洞。后者毫无反抗地死在了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身上还盖着臭烘烘的、很久没有清洗过的毛毯。
第二天,我的父亲离开哥谭、踏上了逃亡之旅。三年后,他捡到了我,我从此成为了一个亡命徒、一个连环杀手、一个杰出法师的儿子。他尽心尽责地养育我,教导我知识,让我比许许多多同龄人还要智慧、强壮。四十二年后,他在白宫的直播节目上,看到镜头前出现了一个身披长袍、手执银白色书籍的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