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吾爱绿仙,见字如面,思念甚矣。
此刻夜半三更,思你念你,难能克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舒开信纸写下此信,太多潦草,但如汝所言,从前字字句句太过苛刻,恐失去心中所想之意。
吾一切安好,胜战崇光门,身体并无大碍,每日用饭规律,只是时常想汝,此次信上怎的提自己的事情如此之少?汝身体可好?时疫之症我阅读古籍听闻此症多有残留,所以定要吃好喝好,心松气顺,方可之后一切无碍。
吾爱,定要养好身体。
汝信中提及吾鲜少提及身侧琐事,是因吾也不大知晓该写什么,吾若写了,总想会害汝替吾忧心忡忡,如今获胜凯旋,归来见汝迎汝仅差一步之遥,且吾夜间辗转,想来吾此举确实不好。
汝心坚韧,吾比谁都知晓,大概因疼汝爱汝,时常恨不能将汝纳进心口护起,吾思来确实不好,吾疼爱汝是确实,该与汝坦诚相待,信任汝亦是确实,想来若吾接到汝信,汝明明身体不适,却对吾有所隐瞒,吾归来知晓,定要难过。
日前吾于崇光门外中箭,右肩侧难动,吾夜间时常因此忧心忡忡。
从前虽有断腿,但双臂无恙,尚能抱得起汝,若右臂亦断呢?吾仅此想到,便夜不能寐,哪怕军医替吾诊看,言好生将养来年并无大碍,吾亦然难眠。
吾爱,吾爱,不知日前咸阳可有举办春耕节?
父皇曾言咸阳春耕节颇为热闹欢庆,吾不在,若汝一人看到也好,父皇曾言春耕节当日此地有名唤‘马蹄糕’的食物十分美味,汝一向爱吃,定要尝尝此等美味才好。
吾可写有关自己之事物实在不多,只是一路颠簸走来,常看荒沙星夜,每每望见,只会盼汝也在吾身侧,虽奔波辛苦,但一路吾添置了好些新鲜玩物,届时回到汝身侧,都要送给汝。
里面有吾也从未见过的夜明珠,比吾手掌都大,还有一对白玉耳饰,触感颇为温润,听闻常戴着能养人身体,这两样物什,吾心念着,想快些送给汝。
吾也有许多不悦之事。
其一,发丝生的实在太慢了些。
吾爱,吾盼想日子过的再快些。
快些,发丝生的快一些,吾凯旋归咸阳见汝,也更快一些。
盼想快些见汝。
盼想亲手碰触汝之双手,面颊,发丝,盼想替汝挽发,不知许久未练,吾技能是否有生疏?
吾手心生茧,吾爱,届时莫要嫌吾可好?吾当真想要多碰碰汝,多抱抱汝,至此一路,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断肠之痛,吾时时怕死,怕再不能回汝身侧,更忧心汝出事,每当心头恐惧浮起,忧心上天不仁将你我分离,都恨不能飞至汝身侧,亲眼看着汝,紧抱汝才心安。
吾挚爱绿仙,吾定尽快赶回汝身畔。
尽快,尽快。
黄云三年,惠玉书。
*
自崇光门后,再过汝原,如入无人之境。
因时疫一再扩大,沈家军战败后,行军踏入盛京,未行丝毫烧杀抢掠之举,当日盛京城内肃穆,明玉川骑马在前,带一众亲信过宫门,亦未受任何抵抗。
“衣衣……”
将士们将宫廷围拢,冷不丁传出一声女子哀嚎,她手臂高举,声音宛若啼鸟,“衣衣——!是姨母啊!衣衣!”
她尖叫着,哪怕被将士们阻拦殴打,她也不住眺望,宛若疯癫,乍然望见前方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明玉川,她嗓音越发拼命,“衣衣!姨母不想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废物——!你这个废物!没良心的废物!你——呜呜!”
美丽宛若人偶的琼姬被叛变了的宫人紧紧捂住嘴推倒。
她的头磕上台阶,视线昏昏然,面上流下的早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泪。
却有些看不清了。
惨白的日头照上她衣衫上的金丝线,刺入她眼底之间,她冷不丁想起,从前她也是如此羡慕窈姬的。
姐姐与她不同,一次宫宴被承朝国君看中,承朝国君为讨姐姐欢心使劲手段,楚国小国,从未见过如此奢华浮云梦。
姐姐出嫁那日,身穿金缕衣。
半奴的生母与她说,那是求不得的荣华富贵。
她也想要。
那荣华富贵。
她发了疯的想要。
怎么没了呢?
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眼前越来越黑,明玉川坐在马上瞥眼一睇,只望见琼姬疯了般攥着衣衫上的金丝线,一开始还拼了命的大张着嘴,过了会儿,脖子越发软,竟就这么死在了通过主殿朝堂的台阶上。
宫奴在里似是拼了全力,一直跟在明音身侧的时和跑出来,刚要到明玉川的身侧,便被人提刀拦下,他急急跪地,抬头露笑道,“殿——陛下!”他磕了个头,“罪天子不肯从死!说定要在……”他不大敢说了,“要在春仪殿内,他才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