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3/4页)

云间坞的主人明明已经回来了。

她挨着院墙清扫了几堆树叶,忽然察觉周围异常的动静。两三个童子停下活计,涌到紧闭的小门边,透过木门缝隙,探头探脑地往对面主院里看。

耳边传来几声倒吸气声,夹杂着震惊的低呼,“好多人!”“快看,极好看的娘子,穿着极漂亮的长裙……”“在哪呢在哪呢?”

童声清脆尖利,在庭院里传得老远。

连通主院的小门紧闭,大铜锁从对面锁住,只中间留一道缝隙。门后抢着瞧动静的几个小童互相推搡着,冷不丁撞到了木门,咚得一声响。

“看什么热闹呢。”李豹儿挤上去,透过门缝好奇瞅了两眼。

阮朝汐正好扫到旁边,耳边骤然听到李豹儿震惊地一声 “哎哟!”霹雳般的嗓门几乎把她震了个趔趄。

她捂着耳朵凑过去门边瞧。一墙之隔的主院,身穿竹色青袍的霍清川带领三名青袍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边。

四道视线盯过来,门后一只只溜圆的乌黑眼珠子东躲西藏。霍清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反手卸下腰间悬挂的长竹棍,一抬手,警告地敲在门上。

门后瞧热闹的童子们如鸟兽四散,没瞧到热闹的几个还拥挤着往门边凑。阮朝汐眼疾手快,把两边门环往里一拉,两扇窄门牢牢叩紧。

李豹儿也反应过来,背身挡在门前,扯开嗓门驱赶蜂拥过来的童子们,“看什么看,没什么好看的,一个个的活儿都干完了吗?”

吴雁子不甘地嘀咕着走开了,“不就是早生了几天,有什么了不起,自己把自己当头儿了。谁给你封的?”

阮朝汐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捡起竹扫帚,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上落叶。

云间坞的主人确实就在隔壁主院里。

刚才隔着院门的惊鸿一瞥,她分明看到,主院各处值守的部曲——庭院里,廊庑下,院门口,枫林边——足有百人。昨日他们进来时,只顾着盯着三间青瓦大房的双层窗纱看了,竟未察觉各处值守的有那么多人。

昨日未曾见到的内宅女婢,此刻也出现了。她瞧见一名身穿绛色长裙的美貌女婢正捧着托盘,低头从曲廊迅速走过。

只不过,所有身处主院的人都无声无息的做事。上百名部曲安静地值守四处,霍清川领着其他少年安静地在庭院中待命,清扫落叶的仆从谨慎地不发出任何惊扰声音,以至于偌大主院里静悄悄的,仿佛无人空旷之地。

过于静谧的主院,映衬得一墙之隔的十几个活泼的山间小麻雀们,过于吵闹了。

围墙对面传过来的寂静带着某种无声压迫力量,东苑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童子们放轻动作,清扫庭院。

厚重的云层在天边翻涌,一缕金光从厚云边缘涌出。今日山里无雨。

脚步声从远处响起,隔着一道院门传入阮朝汐的耳里。路上听多了这脚步声,她轻易地分辨出来人。

杨斐踩着积水穿过主院中庭,走近东苑,抬手敲了敲紧闭的小门。

“各位童子稍安勿躁。”杨斐抬高嗓音道,“好叫你们得知,今日坞主得空,等下便会召见你们。还请诸位静候。”

脚步声直奔主院里三间青瓦大房的方向去了。

东苑叽叽喳喳的山间小麻雀们倏然消音。

阮朝汐慢腾腾地扫起几片落叶,装进簸箕。枯黄枝叶中,偶尔夹杂几片火红的枫叶,是从隔壁主院里飘过来的。

杨先生是个口才极好的文人。进山路上那半个月,早晚用饭时,他娓娓地和他们说——

天下大乱,豪强争雄,京城宝殿之上的天子皇姓每三五年便要换一轮,惟有扎根乡郡的世家大族百年屹立不倒。

他说:颍川荀氏的年轻一代,出了两位杰出郎君。二郎君丰仪端雅,三郎君神姿高彻,天下扬名,世人称‘荀氏双璧’。

荀二郎君征辟入京,在朝廷为官;荀三郎君任云间坞主,于乡郡中养望[1]。

他说:你们年纪正好,豫州的出身也正好,长大后文武大成,若能选入荀氏家臣,为郎君效力,哪怕出身微贱,亦能扶摇随风起,青云显鸿志。

其他小童们被鼓动得热血灼烧,只有阮朝汐左耳进右耳出,并无什么触动。

她自从记事起,日子就过得颠沛流离。阿娘一个病弱女人带着年幼的她,四处奔波逃难,能过什么好日子。

她过惯了苦日子,天降好事这种大福报,她向来是不大信会落在自己头上的。

杨先生一路的说辞颇为鼓动人心,但阮朝汐自从昨日进坞,用自己的眼睛四处看,看明白了一件事:

被选拔进坞的童子要习文练武,年年筛选劣汰,最优秀的方有资格留下,每日吃得饱饭,穿得好衣,住在好屋舍里,成为霍大兄那样的家臣,追随荀郎君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