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3/4页)

他一力主持北伐,耗费巨资人力,夺下了豫州青州,大片江北土地划归南朝,对南朝京师醉生梦死的士族门第有何益处?

当面恭维“江左皎月”的众多寒暄微笑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她怀里抱着的小皇帝,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她是垂帘执政的太后,暗示几句,身边便聚集了大批南朝出身的朝臣。

一轮接一轮的弹劾,几年前的旧事一桩桩地翻出,先帝滥用五石散的罪名归于他头上,争先恐后地要把这轮江左皎月踩入泥中,她顺势罢黜了他的辅政之位。

夺来的权势并未分给她身边簇拥的朝臣,她用尽了手段,分化几个,拉拢几个,处置几个,权柄始终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听闻他最近病了。

东宫那几年彻底磨平了她曾经柔软的心肠。她眼见他病态消瘦,席间低低咳嗽不止,心里却升起快意。

她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了。

新年连片的爆竹声响里,宫宴结束,群臣陆续起身。

她走下丹墀,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含笑回应众位肱股重臣的新年道贺。在大片恭维声和赞叹倾慕的目光中,却独独跳过了他。

他也早习以为常,只站在人群外围,深深地看她一眼,如众人那般道了句,“娘娘新岁万福安康。”便告辞离去。

南朝宫阙精美壮丽,楼阁彼此相连,她站在飞檐斗拱的楼阁高处,斜倚着朱红栏杆,俯瞰远处沿着宫道陆续出宫的小小黑影。

除夕赴宴的朝廷大员上百名,她于上百个移动的黑影里一眼便寻到了想找的人。

新年即将到来,周围连绵不绝的爆竹声和喜气洋洋的贺岁声里,她注视着他的背影在黑夜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有如他和她渐行渐远的今生今世。

她居高临下望着。深宫寂寥,周围都是利益算计,唯一曾得她真心相待的人,把她推入火坑。如今势同水火,被她针对打压了整年。

报复算成功了么?打压他整年,他始终未还击。她突然有点厌倦了。

在仪仗簇拥下,坐着步辇往寝殿行去时,她心里默想着。

等开春了,霍清川的官职往上提一提,朝廷里的风向改一改。免得一帮见风使舵的小人手段越来越脏,把他彻底扯入泥淖。

又想,当年在东宫侧殿里,他已闭上了眼,为何不顺从自己的心愿,直接过去亲吻他。

若当时吻上去了,如今又会如何。

思绪越来越远离。她坐在尊贵的太后步辇里,手肘搭着金龙扶手,心里想着,若寻个宫宴机会把人留下,再穿一次上次的纱衣去见他,他又会如何。

整个冬日身子都不大好,只怕见她脱下氅衣就会咳个不停吧……

————

阮朝汐在黎明前夕的浓黑夜里醒来。

心头涌动着大片的悲伤。泪水止不住,一滴滴地从紧闭的眼睫间渗出。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动全身。

梦里那个前世的自己,在新年深夜独自立于宫阙高台,注视着远处的人影消失在宫门外,心里想的,其实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荒唐念头。

心底却又为何……会弥漫起如此浓重的悲伤。

阮朝汐躺在卧床里,透过半开的窗,望向窗外。

她毕竟已从梦中醒来,窗外最浓黑的夜色逐渐淡去,东方升起浅白,另一个晨曦就要到来了。

鼻下传来了酪浆香气。

她的院子晚上不留人。但清晨会有管事娘子遣来的小女婢入院,洒扫庭院,偶尔给她煮一碗酪浆。

但小女婢烹煮酪浆的技艺平平,她喝了一次就说不必再煮。小女婢乐得少事,果然也不再替她煮。

今日不知为何,院子外传来的酪浆香气,闻着却格外地甜香扑鼻。

阮朝汐洗漱穿戴好,推开了房门。迎面的庭院景象叫她微微一怔。

坐在蔷薇花架下准备酪浆的,并非是小女婢。

小女婢在庭院里洒扫,荀玄微不知何时入了院,此刻正倚坐在蔷薇花架边,石炉下点燃松枝小火。

奶白色的酪浆在小锅里咕噜噜沸腾着,他的右手依旧被纱布层层叠叠包裹,左手握着长木勺,往小锅里添加半勺羊奶,再搅一搅。

诱人的甜香顺风传入院落各处。

阮朝汐披衣站在门边。她从浓郁悲伤的梦境里醒来不久,湿润的眼睫还未干,眼前的场面让她有点恍惚。

她记得他不喜羊奶腥膻,向来和羊酪不沾边的?

带着几分刚起身的恍惚,阮朝汐走去花架旁的食案处,跪坐下来。木勺正好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酪浆,瓷盅往她这边推了推。

“只余一只手方便,想多做些旁的事也做不了,想来想去,尚可以煮酪。试试看,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