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染血的灯笼从宫墙边捡起, 火绒点亮蜡烛。

朦胧灯火重新映照了长巷。

素白手指蒙住幼童的双眼,阮朝汐抱着梵奴,轻声哄劝, “没事了梵奴,坏人都被赶跑了, 嬢嬢带你回去睡觉。”踏过地上一汪血泊,曳地长裙浸透了血迹。

梵奴伸出手, 环住她的脖颈, 柔软的脸颊贴在她肩头, 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不等走回宣慈殿, 他便沉沉地睡去了。

冒充萧昉麾下‘左翎卫’的贼人未追捕到。

他们极为熟谙暗夜里的宫道走向,被揭穿的瞬间立即熄灭灯笼, 四散逃逸。费尽心机骗出殿外的梵奴, 竟被他们轻易抛下了。

阮朝汐抬手轻拍着梵奴的背, 思索着古怪之处。

心头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比起劫走梵奴, 这帮贼人似乎更惧怕被当场擒获, 揭穿真正的身份。

梵奴安然无恙,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两人身亡,两人轻重伤,众人搀扶伤患回到宣慈殿后, 立刻紧闭殿门,杨女史匆匆去了主殿,今夜之事必须知会老太妃。烛火亮起的主殿里又彻夜响起念经声。

——

晨曦时分,千秋门打开了。

今日碰到了阴霾天气。天上浓云翻滚,东方不见日头, 大清早起了风。

阮朝汐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 领着陆适之出殿往南, 走入寂静的永巷。

众多禁卫等候在千秋门里,青石地上整齐放着一排排的草席。等大门开启,两人扛起一席草席,一具具的尸体往外运。阮朝汐领着陆适之避让在道边。

沿路偶尔还有几具倒伏的尸体,仓促间无人收拾,被路过的禁卫踢去旁边。早起的宫人低头缩肩,清扫角落处残留的血迹。

永巷西边的千秋门只许出,不许入。东边的万岁门未开启。

阮朝汐站在道边看了一会儿,过去询问,“小殿下今日可否照常去曲水阁进学?”

值守千秋门的中郎将尚未换班,还是昨夜萧昉喊开门那个,叹着气过来见礼。“又是郡主……”

“好叫郡主得知,末将清晨领了命,千秋门只准出,不准入。小殿下若是早上出去进学,午后就进不来了。末将这回无论如何也不会开门了,郡主慎重。”

“领了谁之命?”阮朝汐追问,“圣命?”

“圣命哪里会下颁到末将小小六品武官处。末将奉的是宣城王殿下之命。”

阮朝汐又仰头看了眼面前重檐城楼的厚重宫门,转身离开。

回去宣慈殿尚未到辰时。她人未进门,就意外撞见了宣城王元治。

元治经历了一夜大肆搜捕拷问,眼底泛起血丝,但神情并未显得疲惫,反倒显露出几分高亢。

他逗弄着刚起身的小皇孙湛奴,正和坐在长廊里的老太妃说,“老太妃安心,该拘押的都拘押了,该处置的也都处置妥当,已经无事了。”

又问,“梵奴呢,今日怎么不见梵奴起身上早课?”

庭院里鸦雀无声,元治目光所及之处,人人避开他的视线,垂手肃立,神色隐现惧意。

湛奴不喜欢被他逗弄,躲入老太妃怀中。杨女史站在东偏殿门外回禀,“小殿下昨夜受了惊吓,夜里哭了一场,三更后才睡下,还未起身。”

元治转头盯着东偏殿。“那……梵奴今日只怕不能去上早课了。”

阮朝汐的脚步停在殿门边,视线盯住了元治。

元治此刻的神色不寻常。

新鲜的血光刺激到了他,掌控生死的滋味令人陶醉,手中的权力在满地淋漓鲜血和求饶哀嚎声里无限膨胀。元治在晨光里盯着梵奴起居的东偏殿,眼神令阮朝汐感觉陌生。

她心里一沉,想起了桃枝巷小宅隔墙听到的,元治秘密图谋的‘大业’。

东宫不稳,废立就在眼前。但天子还有个喜爱的幼子梵奴。

有亲子在,储君之位如何能轮到侄儿?

警惕之心翻滚升腾,她从殿门外加快脚步走进庭院,不动声色站在东偏殿门外,阻隔住那道显露异样的视线,语气如常地打招呼。

“刚刚正在四处寻殿下。千秋门守将说早晨得了令,只许出,不许入。梵奴的早课还能去上么?”

元治意外见到了她,眼前一亮,露出喜悦的神色。

他立刻走近两步热络寒暄,笑容里带出惯常的腼腆,令人不安的眼神消失了。

“何必亲自出去寻小王。遣人去门外的羽林左卫招呼一句,小王得空便过来。”

阮朝汐淡淡和他寒暄了几句,又问起梵奴的早课。

“今日宫里事多,梵奴在曲水阁的早课事宜,我等下得空了去问问。”元治含糊两句带过,并未给出明确定论。

他身上确实事多,不能久留,又闲聊几句便依依不舍地告辞。

“这几日气色养得好多了。得空了来看你。”